照片是空的,但祝宁总觉得以前里面有人,就像眼前的这个培养皿里以前肯定也有人。祝宁可能曾经见过,但一点记忆都没有,她所有相关记忆都被蚕食干净了。所以里面的东西呢因为钻进了教室打扫间里的密室,祝宁听不见外面裴书的轰炸声,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了,旁边只跟着一个尸体一样的白澄,白澄只有提醒功能,根本不会保护她,祝宁还在不断流失记忆。祝宁感觉自己脑子里好像有东西在舔舐,湿漉漉的感觉尤其熟悉。祝宁深呼吸了一口气,试图消化巨大的信息量,但这玩意儿就像是一口气吃多噎住了,信息量像一整个蛋黄堵在嗓子眼,差点把她给呛死,没法消化。所以不消化了。让大人形态的祝宁消化吧,爱谁干谁干。祝宁现在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摆烂感,我管这个实验到底是干什么的,她要出去。笔记本上写着有个小女孩,林晓风才十岁,没多少记忆可以被吞噬,祝宁要是弄不好这事儿,鱼一样,四肢好像长了吸盘,牢牢吸附在头盔表面。所以祝宁不得不看,无处可躲,那双眼睛直接贴到祝宁的面前,要不是隔着头盔,祝宁的眼珠子能贴到她的眼珠子上。祝宁被吓得想发疯,十三岁的小屁孩受不起这个刺激,她躲不开逃不掉,叫妈也没用,视线受阻,眼前被遮蔽了一半,狼狈后退。祝宁听到外面发出了砰砰砰的响声,更多玻璃缸裂了,地上湿漉漉的,无数颗人头向她爬来。祝宁不知道踩了哪个人头的管子,跌进小腿深的绿汤池子里,明明也会游泳,还戴着头盔,但整个人愣是爬不起来,能被这玩意儿给淹死。上百个人头,全都是陌生人的脸,虫子一样往祝宁身上扑,祝宁不知道,玻璃缸破裂之后,其他丧尸像是闻到了香味儿一样往这儿涌来。裴书开着飞车,他的任务是负责吸引火力,刚开始还有效,丧尸嘛,都是没脑子的蠢货,他往下扔炸弹像是在水里扔了一把鱼食,丧尸屁颠颠往这边跑。但裴书很快就发现不论怎么折腾,扔多少炸弹下去,哪怕在丧尸面前花样飞行,也引不起对方一丁点注意力。丧尸潮已经扭头转向了教学楼,目的地正是祝宁所在的方向,祝宁所在的教室窗户破裂了,裴书特地放低了飞车,靠近教室,里面的情况比他想的还要糟糕,里面像是早班车一样塞满了,裴书根本看不见祝宁在哪儿。这辆车火力有限,裴书在车上难以援助,他在想要不下车,他火系异能,如果在祝宁身边还能作用,要是找到了污染源,他可以出手。裴书也没想明白,祝宁身边也不带个保命的,万一退行到孩童时代,别说使用异能了,都看不懂留下的线索,她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裴书之前本子上画的黑色漩涡到底是什么林晓风坐在副驾驶座上,她的记忆已经退到八岁。她上一段记忆在摄影棚,他爸爸让她对着镜头笑一笑,林晓风像个人偶一样任凭父亲摆弄,对着镜头卖力微笑,笑得脸都发僵了。一醒来就在这儿了,地下一片火海,到处都是奔走的尸体,像是从温室里挖出来的花朵丢进了田野,四周都是豺狼野兽。林晓风第一反应是被人绑架了,要么就是私生饭,她被吓得直发抖,问“你、你是谁”裴书头疼,听到林晓风的询问一愣,他是谁他是裴书,他刚进入调查队,是队伍的新人,第一次出墙,看墙外的世界很新奇。他们调查员,立志要寻找世界污染的源头,找到陨落的真相。裴书感觉脑子很不正常,一根弦隐隐约约就要断了,他没摸准自己的状态,知道自己叫裴书,但听到这个问题好稀奇,变得哲学而茫然,对啊,他是谁除了裴书,他是谁白澄感觉这件事儿好像到头了,外面的丧尸已经找到了这间教室,密密麻麻挤满了,这么窄的门进不去这么多人,丧尸堵在了门口,一个劲儿往里伸胳膊。像是她以前看的一部老电影,也是这么多丧尸的胳膊挤作一团。白澄想跑也来不及,何况她没那么想跑,身体对她来说无足轻重,一个没了,还会有另一个。
她是尸体,丧尸对她的兴趣不大,这么多人头也没一个往她身上爬。她是个局外人,这个污染区域剥夺记忆,剥夺认知,但从未剥夺过白澄。白澄眼看着祝宁被扑倒在绿色的液体中,因为身上压着的全是人头,都看不清她到底在哪儿,好像祝宁在野外,不小心失足掉进河里,被水底的鳄鱼分尸身体。白澄想了想,没有出手,而是老老实实做了一个赏金猎人该做的。她心中有杆秤,公平交易,没有什么见义勇为。白澄站在墙边,说“你叫祝宁,你失忆了,来教学楼寻找线索,你进入了一间密室,里面都是人头,你找到了学生证上失踪的安诗,看头盔,上面记载着信息”白澄像个唐僧一样念叨,一直重复这番话。祝宁的记忆退到了十一岁。她每一次都要经历失忆,因为贴着安诗的眼睛,导致失忆的速度几乎是指数级上升,毫无喘息的余地,每两分钟就要失忆一次。她听着白澄的提示,刚反应过来,才看了两行头盔,阅读完毕就再次失忆。她像一条永远在寻找记忆的金鱼,反反复复做无用功,太快了。像是在海边用沙子盖堡垒,刚建起一个模型就被海浪拍打淹没,又要从头开始。这一次,祝宁只有九岁。她正在上语文课,老师念念叨叨的,祝宁小时候有点多动症,坐不住,看着窗外的云幻想,那不是一朵云,而是外星人的飞船。小孩子都爱幻想,外星人要来攻打地球,祝宁会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跟外星人殊死搏斗,一眨眼自己真的在跟什么玩意儿搏斗,那是一双眼睛。祝宁被压在水里,早就扑腾不动了,身上压着一座山的重量,无数人头附着在她身上,她在沉浮中看向头盔面板,上面全是刻下的小字,一排排尤其密集,少数几句话比较突出。你叫祝宁,你妈叫祝遥。这句话曾经指引着她,每一次失忆,祝宁都会从这句话里汲取力量。现在祝宁听着白澄的提示,看着这句话眼睛有点花,好像没法得到更多信息了。她的注意力偏向了另外一句话,准确地说,是一个字吞。这个字覆盖在所有信息上,特别突出,好像其他信息都不重要,她是谁不重要,母亲是谁也不重要,只有这个信息最重要。吞什么怎么吞祝宁的身体本能是张开嘴,像是个婴儿本能寻找食物。她感觉后颈处涌动出什么东西,像是一团沥青做成的手掌,温柔地包裹住了祝宁的身体,按照平时,祝宁会觉得这玩意儿特别恶心,现在只感觉亲切,像是危险时期看到了家里养的大狗。窸窸窣窣黑色粘液蠕动时发出响声,钻出头盔的缝隙,瞬间包裹住头盔,物理上隔绝了祝宁和安诗之间的视线,然后一卷,像是大型生物在进食。脸上的怪物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吼叫,祝宁感觉自己脸上一松,已经松开了禁锢。头盔上最后留下的信息是吞噬,如果碰到污染源,她一定可以吞噬污染源,不论什么年龄的祝宁都可以做到,这不是系统面板的异能,这是本能的食欲。平时被压制着的异种没有命令不敢乱动,在感受到准确指令之后才出现。一时间,祝宁不知道自己更恐怖还是对面的怪物更恐怖,她听到了自己身体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仿佛在仔细咀嚼。明明是黑色粘液在吞噬,祝宁却以为自己亲口在吃,她趴在一颗人头上,茹毛饮血,一口一口,用力咬着怪物的脸庞,撕下一块血淋淋的皮肉,抬起头时嘴角都是怪物的鲜血。祝宁不知道为什么感到有点失落,好像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人,而是很可怕的怪物。诡异的教室后实验室,满墙的破碎玻璃缸,人头淹没了她,绿色的液体中充斥着黑色的粘液。咔嚓咔嚓咀嚼声响起,祝宁身上越来越轻,她身上铺满了头颅的骸骨。她轻轻抬起手臂,一颗人头从她手臂上滚落,安诗早就看不见了。很像做梦,也很不像做梦,因为幼年的祝宁没有想象力,梦到这么恐怖的怪物,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打败的。门口试图钻进来的丧尸停止了撕咬,这个污染区域在净化,找到污染源之后吃掉对她来说很简单,但祝宁没有这个概念。该高兴吗祝宁心头后知后觉涌上来一股兴奋劲儿,孩子心性,马上抛开那点失落感,感觉自己的超能力特别酷。她身上流淌着绿色的药水,地上充斥着腐肉,熟悉的污染孢子析出,血红色的像是萤火虫,整个污染区域快速崩塌,然后污染孢子竟然朝她汇聚,好像看到了真正的主人。孩子很爱幻想,想象自己拥有超能力,或者再中二病一点,打个响指就毁天灭地。九岁的祝宁很兴奋,她嘴角有个很灿烂的笑容,像是打赢了游戏,屏幕上爆出烟花,打出了胜利的图标。victory但高兴没留存多久,被吞噬的记忆在快速恢复,好像一只手按了倒放键,被摧毁的东西在复原。祝宁的记忆在一点点复苏,九岁,十岁,十五岁如同猿猴进化成人类的动图,祝宁躯壳里的灵魂在长高。幼年的祝宁调皮捣蛋还有点多动症,老师有时候特别喜欢她,有时候看她就烦,她总幻想着拯救世界。在十八岁之前,祝宁的生活很简单,大部分烦恼都源于打比赛。后来丧尸危机爆发,祝宁穿越危险,找到了沦为丧尸的祝遥,她抬起枪亲手杀了母亲,在丧尸世界孤零零流浪。她认识朋友,结为同伴,杀死朋友,然后周而复始。一次爆炸后,祝宁醒来到了废土世界,面对一穷二白的现状,开始找工作。她进入清洁中心扫垃圾,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徐萌、李念川和祝宁三人组成清理者小队,每次出去扫垃圾都会遇到一些意外。祝宁遇到了尊贵女王店老板宋知章,认识了林晓风,住在人家家里,还砸了他的店。她能想起来三人一起去滑雪场滑雪,宋知章牵着林晓风的手走在前面,祝宁跟在身后低着头认错,听着宋知章的念叨。她认识了霍文溪,霍组长多次力保,成为她的盟友。她认识刘年年,跟大小姐保持了一段很奇妙的友谊。祝宁当时以为自己可以解决一切,所谓的末日危机只不过是众多任务中的一个,她一定能完成,她怀着这样幼稚的想法进入永生药业基金会的酒店。接着徐萌死亡。最后,103区末日危机爆发,宋知章战亡。祝宁站在污染孢子中,脸上的笑容不再上扬,凝固定格,嘴角一点点垂下,最后变得面无表情。明明这个区域里所有的力量都在涌向自己,明明所有的记忆都在复原,但她只感觉到不断失去。祝宁好像重新活了一遍,之前想遗忘的,被她刻意忽略的,每一个细节都能对应清楚。周围的污染孢子围绕着她飞舞,被黑色粘液所吞噬,她孤零零地站着,重复了在丧尸世界的命运,继续在废土世界流浪。剥夺了再赋予,祝宁无法拒绝。“喂,你们还好吗”通讯器里传来了裴书的声音,夹杂着电流声,通讯恢复了,打断了祝宁的回忆。白澄单手攀附在墙上,她还以为祝宁必死无疑了,果然是被称为真神的人,没那么容易死,白澄第一次亲眼目睹有人“生吞”污染孢子。从白澄的视角来看,污染区域崩塌后析出无数血红色的污染孢子,污染孢子她见得多了,没见过这样的,像是刮起了一阵风,正在朝着祝宁汇聚,而祝宁很自然地消化这一切。真像个神啊。难怪103区被净化后这么干净,污染浓度直接降低到0,这才是真正的净化。祝宁听到了真实的声音,注意力回到了现实。现在大脑里记忆叠加,记得在这个污染区域里自己都做了什么,头盔上都是刻痕,像是她考试留下的草稿纸,全都是验算的痕迹。她也记得自己找到了黑色方块,还在背包里,确定无疑祝遥曾经在此地居住。满墙的玻璃缸还有残骸,意味着这不是污染区域捏造的,本来就有这些装置,也就意味着祝遥真的在这儿做了实验。出墙第一站,是被人安排好的污染区,祝遥肯定是故意的,她跟祝宁记忆里的母亲完全不同,还有很多疑问没得到解释。真累啊,打了个污染区域还要解密,一堆破事儿没干。祝宁伸了个懒腰,松动了下自己的筋骨,脖子发出咔嚓一声,她刚才重新体验了一下小时候的感觉。对未来永远抱有期待,永远拼命向前冲。年轻气盛,真好。很多人都体会不到了,祝宁短暂地感受过,已经赚了,好像幼年时的祝宁走了,但留了一点精力在身上。祝宁伸了懒腰之后神清气爽,感觉身体轻了一点,她打开通讯,回复“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