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摘花是随机的吗?其实这个也挺不确定的,祝宁回想了下自己小时候揪花瓣玩儿,摘花的时候考虑因素很多。长得好看的,看着顺眼的,刚好被风吹动的,刚好就在你手边,因为离得近被摘走了。人类对于植物来说是神,他们可以决定植物的生死,不会考虑太多,也根本不会谨慎思考。但这朵花也是这样吗?不,它肯定有一些规律,比如不要移动,移动一定会死,之前那些试图逃跑的都会被瞬间捕捉到,它肯定能够察觉移动的东西。第一条,不要移动,这条肯定是对的。但是之后呢?它在人群中巡逻的时候,怎么锁定目标的?这些人有什么特征?因为害怕?它能察觉到谁更害怕?花人已经在祝宁眼前游走了,很多人都进入戒备状态,他们都看到了被它发现的下场,大多数人类都会想着拿到武器,在临死之前拼死一搏。这几乎就是刻进本能的,人有赌徒心态,总觉得自己搏一把不一定会输。普通人都做不到真正的坐以待毙。敌意。这朵花察觉到的不是恐惧,而是敌意?第一个把它摘下来的清理者,不是想摸它,而是想“摘掉”它。之前那个清理者,被黄花锁定之后,什么东西刺激了黄花吃掉他的头颅?那人一直在摸自己的枪柄,他就算保持静止,压抑自己内心的恐惧,内心还是对花人充满敌意。这么恐怖的东西在你面前,人本能反应就是干掉他。这东西能感觉到人的敌意。黄花停留在李念川面前,李念川一直没有移动过,感觉自己身体都僵了,但是黄花还是站在自己面前。为什么?李念川不可控制地在想这件事,他明明没干什么错事儿啊?他仔细回想自己做的每一个细微的举动,就像是考试马上就要到时间了,你知道自己有一道题错了,你盯着试卷拼命检查自己的答案,想找到那个错误。但是你找不到,老师已经逼近了,马上就要发出收卷的指令。留给你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分钟,你还有机会可以改答案,有机会可以活下去。但是你找不到。轮到李念川了。啪嗒——黄花在他面前张开了花瓣,像是打开了什么腐肉发出了非常黏腻恶心的声音,紧接着露出了黄花的内部。尖利而密集的牙齿被鲜血染红,牙缝里还有肉渣,你想到这张嘴曾经吃过自己的同事就会难以避免的恐惧,更别说里面含着两颗人头。黄花内部垒着两颗人头,两张清理者的人脸交叠着,他们的眼睛会朝着同一个方向转动。他们明明死了,却好像还活着。李念川之前看到上一个受害者,会觉得对方有问题,可能是他做错了什么举动,所以招来了祸事,轮到自己不一定会死。我可能会做的比他更好,我肯定不会那么傻乎乎地去摸枪。但是等真的危险降临的时候,你才知道不是的,你控制不住,你就是会恐惧,然后难以控制自己的思绪,你同样也很想去摸枪,你想把这个怪物弄死。“不要对它有敌意。”李念川的头盔面板上突然传来一行字,就在那条驻扎军发出的禁止文字下面。因为不知道这朵花什么情况,大家都保持着诡异的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有祝宁和驻扎军试过用文字交流。头盔内部文字面板可以用眼神来“打字”,祝宁发过来的。她什么意思?不要对它有敌意?对方都已经张开花瓣了,里面的两颗人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这种情况不要对它有敌意?“不要产生情绪。”情绪?人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忽略它。”面板上又打出三个字。李念川手指有些僵硬,他本来是想去拿武器,这时候一时间僵住了,听祝宁的,还是听自己的?人在面对黄花的时候很容易生出一种想法,除了我没有人能救我,我必须要自己救自己。李念川见过黄花吃人,只有一秒,祝宁的枪械在这儿用处不大,如果自己被吃掉,祝宁甚至都反应不过来。上次祝宁有一把枪在自己身后,可以保护自己的安全,这次就只有一句话,甚至没有解释。该相信祝宁吗?要无条件信任她吗?忽略它?之前在下水道,他们也是忽略的鱼人。李念川绷紧的手指放松下来,他决定赌一把,相信祝宁,并且这种相信是无条件的,至高无上的相信。李念川望着黄花里的两颗头,强行扭转了自己的敌意,他隔着头盔跟里面两颗黏糊糊的人头对视着。当他摒弃敌意后,内心竟然涌出一股平静的怜悯。那是他死去的同事,不是什么怪物,他们也并不恐怖。可能家里也有人在等他们,他们死在这儿了,死得不明不白,临死的时候甚至没有人给他们做临终关怀。那一瞬间,李念川竟然感觉自己非常放松,他紧绷的肌肉松懈开。一阵风吹来,黄花的花瓣和藤蔓会因为风力而抖动。李念川成了安静的植物,原来关键点在于这个,不要产生敌意,不要产生情绪,不要害怕,不要移动。当人和植物的位置对调,花人是采摘者时,人类就要老老实实扮演一朵花。一朵花是没有想法的。啪嗒——黄花收束了自己的花瓣,花瓣闭合着就像是一朵花骨朵,它移动了,开始走向下一个人。祝宁把那两句话传进了公共频道,李念川补充:假装自己是植物。祝宁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愣了下,然后发现李念川这句话更好理解。所谓不要产生敌意是表面的,内核其实是扮演植物。很多人都看见了,有些人不信,想要为自己的同伴复仇。有些人信了,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成为了黄花的下一个“战利品”。他们临死之前都会陷入一种癫狂,很多人的反应都是一样的,他们总是想去拿自己的武器。有些幸运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黄花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黄花掠夺自己同事的生命。这是一场非常残忍的屠杀,人不是人,而是植物,人是否能活下去,标准是像不像一棵真正的植物。人类必须摈弃自己所有本能,放弃所有武装,他们进化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征服自然,但在自然面前,他们必须退化。退化成一个自然中标准的植物。这是能够活命的唯一机会。黄花从队伍中走过,走到哪儿鲜血就滴到哪儿,像是一个移动着的带血花洒。它大概是吃饱了,整个花朵饱满到要炸开,吃不下更多的脑袋。
于是黄花穿越了这些清理者,朝着森林走去。半个小时后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森林深处。走了?沙沙沙——一阵风吹来,吹动着树叶发出响声,祝宁刚下车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阵风声。现在风拂过花草和树叶,拂过他们的身体,也温柔抚摸着地上的尸体。对于自然来说,一切都没有差别,他们这些清理者入戏太深,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移动过。他们仿佛成为真正的花草。他们生来就长在这片土地上,双脚已经不是脚,而是根系,要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到死亡。就连祝宁都有这种错觉,她竟然觉得自己这种姿势非常轻松,在这里站到地老天荒都没事。墙外世界好诡异。这里甚至没有形成污染区域,只是一朵花而已。一朵花来了又走,留下了清理者的尸体,鲜血浸泡进土壤,染红了一大片,他们无法带回这些人的尸体,尸体会永远留在此地。幸存者必须直面自己同事的死状。“还剩多少人?”驻扎军的声音打破了安静,从头盔中传到每个人的耳中。不愧是长期生存在墙外的,他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没有恐惧感,“报数。”没人理他,有些人是沉浸在植物中无法反应过来,有些人是听到了但不想回答,自己的同事刚死了,没人想配合。你是谁啊?凭什么要听你的?“报数!”驻扎军再次说话。驻扎军是军人,他们清理者是公司员工,虽然来的时候知道有生命危险,也知道死亡率,但是他们没那么强的魄力,这时候没崩溃已经万幸了。自家队长都已经死了,驻扎军凭什么使唤他们?不仅不配合,甚至对驻扎军天然产生了敌意。“一。”祝宁第一个开口。祝宁是运动员出身,她骨子里自带的集体荣誉感,她知道要集体撤退,不论还剩下多少人还活着,都必须离开这儿。队伍非常麻烦,跟机械海洋馆不一样,机械海洋馆那次祝宁和灰鹰队合作,猎魔人本身素质高,精神值高,团队协作也高。海洋馆里清理者团队就祝宁这边一支,徐萌是个卧底,唯一需要照顾的弱者只有李念川。现在的情况是,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跟李念川同等水平,或者说比李念川的资质还差点,毕竟李念川经历过两次精神值进阶。团队几乎就是一团散沙,他们必须抱团才能活下去。祝宁之前高调行事,她在论坛里太有名了,依赖于她打响的名声,她说话很管用。“一。”她重复。李念川紧跟着回答:“一。”李念川简直无脑拥护祝宁,不论她做什么,李念川都是第一个响应的。“三。”第三个报数的是徐萌。徐萌大概知道祝宁要做什么,现在的情况是,一团散沙需要一个凝聚人,祝宁最合适当出头鸟,反正她当出头鸟经验丰富。祝宁刚才发在公共频道的消息大家都看到了,就算不信任驻扎军,起码对祝宁会多一些信任。三个人报数,后面就自然进行下去了,报数声此起彼伏,有些人报数声音非常敷衍,不情不愿的,但也参与了。“十八。”十八之后陷入到沉默中,他们迟迟没有听到十九,清理者还剩十八人。十八个清理者加上三个驻扎军,一十一个人还活着,这就是真实的幸存者人数。来的时候有三十个人,现在只剩下一十一个,他们死了九个同事。长久的沉默,他们没有移动,甚至都不敢去看自己同事的尸体,如果之前像是一场荒诞梦境,那他们现在才真实地感受到自己同事离去。驻扎军的声音在公共频道中传来:“继续收容污染孢子。”这一声命令显得非常没有人性,都已经这样还要让人继续收容污染孢子?污染孢子正在扩散,他们足足折腾了一个小时,有些污染孢子已经快飘远了。“你,你是不是人啊?”“谁爱干谁干,我不干了,我工资不要了不行吗?”大家脾气都不太好,这时候集体暴动杀了驻扎军都有可能,谁愿意听你说话?驻扎军的声音非常冷酷:“收容污染孢子,然后撤离。”这是既定的计划,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这不是驻扎军的错,刚开始就警告过禁止触碰。是清理者先犯的错,那个人摘掉了一朵花,然后引发了后面一系列的问题。驻扎军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严厉:“不然污染孢子扩散到墙内,你以为你们的家人能活吗?”驻扎军面临的是墙外的世界,他们必须要确保不会有外界的污染孢子穿过围墙,这是叫清理者过来的意义。大家当清理者不是为了什么崇高理想,最初都是为了钱,高额的工资,赚一笔够外面的人活一年。祝宁第一次出任务就拿了七十万,这种高回报的工资背后就是以生命为代价,刀尖上舔血。猎魔人的觉悟更高,因为他们面临的危险更直观,很多清理者没遇到过危险,难以转换这个思路。祝宁那一瞬间都能理解为什么会有猎魔人看不起清理者,对比下来,清理者的素质确实是最差的。猎魔人和驻扎军都是为了人类的安全奋斗在第一线,驻扎军的话没错,如果污染孢子扩散进墙内,他们就算是安全返回也没有意义。道理是这个道理,就是说出来太冷酷了点,很难服众。而且大家还沉浸在恐慌里,甚至没人敢动,谁都不知道现在挪动会不会再次引来那朵黄花。熟悉地形的是驻扎军,跟人家闹掰了都没人带队回去。祝宁都已经当出头鸟了,现在只能当到底,尝试跟对方交涉,问:“收容完你带我们出去?”驻扎军意识到祝宁是领头人,摆出可以谈话的姿态,“我们本来就应该带你们出去。”他们遵守原则,必须要收容完才愿意带队。祝宁虽然不知道驻扎军的工作到底干什么的,她分得清轻重缓急,问:“现在人可以移动?”驻扎军是前辈,他们能做出的判断就是最有利的判断,他们当时已经大喊不要开枪了。祝宁不太了解在墙外生存的真正规则,甚至外面的污染物逻辑都跟城内不一样的,但是这么看来,通用规则应该是,不要乱动。乱开枪会引发新的混乱,所以从头到尾驻扎军都是静止的。驻扎军:“动作慢点,不要做多余的举动,只做自己该做的事。”原来不要做多余的举动是这个意思,驻扎军是带队的,所以从头到尾就是带队,他们不会射杀刚才那朵变异的黄花。清理者本来应该是扫垃圾的,他们最好除了收容污染物什么都不做,如果他们真的遵守了这条原则就可以安稳撤离,非常平稳地完成任务。李念川之前查到的死亡率是真的,要么是0要么是100,没有中间地段。但是有个清理者可能是受了精神污染,他摘下了一朵花,触发了墙外的世界。理论上来说,他们就应该继续收容,完成任务,然后回家,但是没人敢动。祝宁深吸一口气,“我来收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