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孟怀君,对你、对他都好。”
谢不为猛然抬头,眼中之泪便尽数滑落,刚想再次狠狠嘲讽谢不为的多管闲事,却在目及谢席玉眉眼的那一刻,被其中类于初见时的浓墨般的情绪震住了。
他并不能分辨谢席玉眼中的情绪究竟是喜是怒是哀是乐,但在恍惚间,竟觉得他与谢席玉虽同处长廊之中,可中间隔着的却不仅仅是短短几步,而像是隔着百岁千年的时光抑或是千山万水的的距离。
虽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
不知怎的,他心下的怒气霎时不见了大半,原本的嘲讽也再说不出口,只紧紧拧着眉,冷声问道:
“你什么意思?”
()但谢席玉却不再言语,而谢不为也没有追问。
两人的目光交汇于这两厢静默间,天上的一弯残月将两人的影子投在了空旷寂寥的庭院中,隐带金戈铁马般的对峙意味。
但在月光的无限拉长中,两人的影子却在尽头隐有交汇。
是谢席玉的影子倾向了谢不为的影子。
忽有夜莺栖树,仰喙凄鸣。
这景象萧萧索索,竟显苍凉。
谢不为终是不耐再等谢席玉意味不明的言语,冷冷留了一眼之后,便绕过了谢席玉往谢翊居处去。
长廊尽头便是谢翊如今的居处,也算是谢府中的最深处,比之谢楷与诸葛珊的院子,难免显得有些偏僻。
不过,这倒也不是谢楷或是诸葛珊冷待谢翊的缘故,而是因谢翊本就久居凤池台而鲜回谢府,又无妻眷子嗣,便主动要求住在此偏僻之处。
起初,谢不为在知晓谢翊竟无妻眷子嗣之时也略有惊讶,但后来才旁敲侧击从诸葛珊身边的李嬷嬷那里得知,谢翊并非是不曾娶妻,当初娶的还是泰山羊氏的女公子,但在成婚三年后,羊氏便意外离世,未曾为谢翊生下一儿半女,而谢翊也不知为何没有再娶,独身至今。
想来谢翊一定对羊氏情深义重,即使高居太傅、左相之位,也仍旧不续弦不纳妾,实在难得。
想着想着,便已进了谢翊的居处,而谢翊正端坐正堂之中,垂首在观案上的棋局。
听到动静之后便抬起了头,对着谢不为和蔼一笑,也未问谢不为面上显而易见的异状,只指了指棋盘对面,“坐。”
谢不为先对着谢翊行了晚辈之礼,再依言坐下,他以为谢翊是在自弈取乐,便也瞧了瞧棋盘局势。
在现代时,谢女士曾有一段时间专接古代戏,谢女士又向来较真,文如琴棋书画,武如射御刀枪都曾有过涉猎。
最为冷僻的,还曾饰演过什么医女皇妃,因此还专门去学过一段时间中医,连带着谢不为也对这些东西皆略有了解。
也是因此,他还算能看懂几分这案上棋局,但看着看着,却觉出了几分不对劲,眉头微蹙。
这表面上黑子攻势猛烈,一直步步紧逼,而白子却左右闪躲,像是避之不及,但几处最为关键的地方,却为白子牢牢占据,若是此局继续往下发展,白子必然能拖住黑子,再反转形势,后来居上。
这黑子白子从一开始布局思路就大相径庭,倒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谢翊知晓谢不为这般是看出了门道,笑道:“是你兄长执的白子,说来倒有几分惭愧,他从前棋艺还是我教的,但到如今,竟是远在我之上了。”
又道,“他才离开不久,以你们前后脚的时间,你方才应当在长廊处碰见他了吧,你们也算许久未见了,早知道我便不让他走了。”
语顿,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有疑惑,“你们兄弟去岁还形影不离的,怎么今年竟显得有些生疏?”
谢不为在听到谢翊提起谢席玉之后便面色一僵,闻谢楷之问一时又不知如何回答,只略笑笑,“都忙于公事罢了,自然没什么时间相见。”
谢翊却并不赞同,低叹着摆首道:“即使皆劳于案牍,但也非分隔两地,每日回府之后自有相聚时间,不可生疏了。”
谢不为只应声说“是”,并不想与谢翊多谈论谢席玉。
谢翊许是看出了谢不为面上的不情愿,倒也不再多言,又关心了谢不为右腕伤势,闻无事之后,才缓缓道出今日让谢不为前来的缘由。
“你前些日子所为之事实在凶险,令我也几次为你胆战心惊,但好在陛下与殿下都护着你,就连东阳长公主也为你说情,也算是得了一个好的结果。”
谢翊拿出了棋盒,在烛火下在眯着眼收拾棋局,冷玉棋子相撞清脆,倒显得室内有些幽静。
“也是我为你叔父的疏忽,还不知你自己究竟是何想法。”谢翊突然停住了动作,话锋一转,抬眸看向了谢不为,有些意味深长。
谢不为却没多犹豫,只应道:“自是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我既为郡府之官,自当要为丹阳尹及丹阳百姓做事。”
此话有些冠冕堂皇,显然并不能让谢翊满意。
谢翊放下手中棋盒,稍捋长须,笑了笑,语调亲和,似只是在与谢不为话家常,但语意却十分犀利。
“我是想问你,如果这丹阳尹并非太子,你还会如此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