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景风掠枝,拂落半梢梨花,掩去了一串浅拓在温泉池边的履印。
当最后一片花瓣飘荡坠地之时,原本阒静的夜猝然被一声刺耳的尖叫打破。
“啊——来人啊!六郎落水了——”
忽有一束强光深深扎进了微阖的眼帘之中,撬碎了似是迁延许久的黑暗。
——谢不为本能地偏了偏头。
“既然还能动,来人,再浇他一盆水,让这个寡廉鲜耻的东西好好清醒清醒!”
随着盛着愠气的中年男子的话音一落,冰冷的凉水碎石般地朝谢不为砸去。
刺骨疼痛之余,却也将他从黏腻噬人的沼泽般的混沌中拉了出来。
谢不为猝然睁开了眼。
眼前的场景隔着睫上水帘以及明亮烛光,撞入了谢不为的眸中。
他显然是仰躺在地,是故,第一眼便看见了一身着古时赭色长袍脚踏皂色锦履的中年男子正俯身瞧他。
而这中年男子身后,立着三两作仆人打扮的男女。
其中,站在最前面的女子正捧着一只在烛火下泛着莹莹水光的铜盆。
还未等那中年男子反应,谢不为便开始剧烈地咳嗽。
腹中及喉下塞着的水,随着谢不为的动作断续地从他的口中涌出。
往常柔和的水在此刻却化作了一柄柄开了刃的刀,正顺着谢不为的喉咙、挟着浓厚的血腥味一点点地离去。
谢不为咳得可称为惨烈。
湿透的身子在深色的地砖上留下一道道挣扎的水痕,面上也是狰狞异常,直教人看不清他原本的面目。
仿佛咳出的不是呛入的水,而是他心头的血。
可如此,也无人上前帮着顺气。
甚至,那中年男子反应过来后,也只是缓缓直起身子,斜眼冷乜着谢不为,嗤了句“咎由自取”。
更别说他身后的奴仆,皆畏缩垂首,看都不敢再看谢不为一眼。
就在谢不为都以为自己要再入轮回之时,倏然,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搀起了他的身子,透着暖意的掌心一下一下地替他轻拍着后背,令他得以顺利地将余下的淤在体内的水咳出。
“五郎,你怎么来了?”那中年男子的话语中终于不再夹着愠气,而是露着难掩的讶然,但很快,他断下了猜测,“可是谁惊扰了你?”
但他口中的“五郎”却并未对他多加应答,只淡淡回了句“父亲”,便单手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解下,裹住了谢不为单薄且湿透的身体。
而在被带着体温的外袍裹住的一瞬间,暖意如潮而至,谢不为才后知后觉到他的全身早已被冻得僵硬。
但现在的他甚至没了冷颤的气力,只能以一种诡异的半坐的姿态,借着腰间大手的支撑,仰靠在此人肩头。
可他的神智,却在此时更加诡异地逐渐清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