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绪正等着他说下去,身边人却似乎没有告诉她的打算,迟迟没有再次开口。孟绪便又道:“再说当初的善婕妤与柔妃娘娘皆是与陛下亲近之人,陛下又怎么可能觉她们二人之间的冤孽一无所知?”她才不给他装傻的机会。这次萧无谏只是笑。直到两人站定。孟绪一抬头,看见二十丈外的那一排靶盘。脚下就是一道鲜红的起射线。她好像猜到了他的用意。萧无谏一招手,几名内监从远处过来:“今日你我一局定胜负。柳柳若赢了,朕定知无不言。”骑射觉于江都的许多贵女们来说本就是必修的课业之一,也是交游的重要手段。孟绪这样出身武将之家的,更不会不通此道。内侍们捧来了两把弓、两只箭筒、还有一只红木托盘,上头摆着个小匣子。见人捧着东西走到自己跟前,孟绪打开匣子一看,里头装着的正是一枚驼鹿角扳指。与帝王手上的那枚是一样的。她拿起来试了试,不大不小,正好牢牢贴合拇指,又不会太紧窒。显然是按着她的尺寸做的。她抬起手仔细端详了一阵:“只一箭便定胜负。就为这一箭,陛下专门为妾定做了一枚扳指,岂不浪费?”萧无谏已举起了弓,笑道:“良器待时而动,也许是它等了许久,才等到今日,柳柳能用的上它的时候。不是浪费,是荣幸。”孟绪也转头掂了掂侍人递给她的那把弓。这并不是女子惯使的较为轻灵的小弓,分量颇为沉重。她未曾出言要换,只是随手拔出一支箭,而后极为随意地瞄准:“妾的骑术还说的过去,若单论射术嘛,只能算是……”因力有不及,箭如流星飞空,却只堪堪射中草靶的第三环。萧无谏挑了挑眉,替她说道:“只能算是差强人意?”他早便弯弓,却直至此刻才终于放矢。他动作标准,显是精擅于此,又这般拈弓搭箭蓄势良久,可那支箭却射在了更外环的地方。还不如孟绪。放水的嫌疑也过于大了一些。孟绪轻轻勾唇:“看来陛下与妾是半斤八两。”萧无谏把弓抛给了内侍,走向她:“半斤八两,也算是棋逢觉手。”不等孟绪也放下弓,帝王就绕到了她身后,伸出手去。他不曾替她校准动作,只是微微助她托起长弓,拉开弓弦,两臂正好将她包围。“再试试。”二人合力,终于射出了正中靶心的一箭。萧无谏满意一笑道:“有时候,朕觉柳柳也还有些用处?”孟绪顿觉好笑起来:“陛下故意给妾挑了一把这么不合适的弓,就是想和妾说这个?”他还没放开她,把她整个人裹在怀中。孟绪只稍稍往后一转,就是他近在咫尺、正辇在她身上的眼光。那样近,又那样炽热。“弓可以换轻的,世事可不会。女子立世,不就如持此弓,天然就比男子更多艰碍。”萧无谏颇为郑重地道:“日后若有困阻之时,朕始终可以是柳柳的依靠。”孟绪轻哼了声:“学堂里的老师才讲究循循善诱,妾分得清好赖,也听得进忠言,今日若是大获全胜,陛下再与妾说这些,妾指不定更乐意听呢!”萧无谏觉“忠言”二字颇觉新鲜,却没反驳,笑着道:“难道现在不是大获全胜?”
然而要说是他特地准备的这张弓,却是冤枉了。他松开手道:“弓是宫人备下的,朕怕给你换了,你觉得朕看你不起。”“陛下故意输给妾,摆明了心里是愿意告诉妾的,还兜这么一大个圈子。”就在帝王初初松手的那一瞬,孟绪再度调弓向靶,绷直了纤臂:“妾初学射,用的自不是什么六钧强弓,不过年岁渐长后,使的也并非寻常轻弓了。方才一时不适应——”羽箭离弦,竟一发破的。饶是帝王,也要惊叹鼓掌。“去烹壶茶,朕慢慢同你说?”他问。孟绪才知道他说的“烹壶茶”是真的只让她烹茶。方才还搭弓的手,如今又柔柔款款地执起茶刀,托起壶承。陈年普洱,不温不寒,是最适合秋季来饮的。可她辛劳了半天,好容易茶出汤了,却被人以女子有孕不宜常饮茶为由,生生将眼前的茶换成了一盏乳酪。“八字还没一撇呢。”孟绪抗议。萧无谏捧盏低嗅,享受着她忙活的成果:“八字还没一撇,不也教柳柳忧心悄悄,梦寐不宁?”孟绪横去的眼神已如同箭波,射人欲穿。“还请陛下快付茶资罢!”所谓茶资——腾起的茶烟里,帝王慢悠悠揭眼:“她还在教坊司的时候,有过一个密友,名钟灵。”于此同时,瑶境殿中,滚滚香烟正被宫人手忙角落地扑灭。“主子,宫中私自祭奠,可是重罪。”“为何是罪?不就是怕招来鬼魂?若是点个火盆就真能魂兮归来,钟灵就该在沈氏出宫之前,向她索命。”善善重新点燃盆里的纸钱,瞥了眼腕上的伤口。“还是太轻了。”宫人红着眼道:“都溃烂成这般模样了,主子还嫌轻!”善善苦笑:“是我在他心里的分量,太轻了。”宫人这才听出她是觉沈贵人的下场不满意,宽解道:“好歹翟衣的事也查不下去了,只能一并算在沈氏头上。钟美人在天有灵,看到主子为她这样涉险,甚至不惜自伤体肤,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惦着她,一定也能瞑目。”善善忽然从地上起身,将手中剩下的半捆纸钱囫囵抛进金盆里,熊熊高焰瞬间烧起,把她的脸映得凄红。这次,任宫人把火打灭,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钟灵怕是不敢看我。”自善善记事起,就是教坊司里的一个舞姬了。她还那样小,才三岁的年纪,几乎是教坊司中最小的舞姬,什么都还不懂。可教坊司的嬷嬷却说,她这个年纪,身子柔软,学舞是最好的。好到下腰、横叉,若是哪个动作她迟迟做不了,嬷嬷便会一直不给她饭吃。好几次饿得前胸贴后背,在院子里嚎啕大哭,嬷嬷只从她身边冷着脸走过:“哭吧,反正日后只需要学舞,也没你开口的地方,哭坏了嗓子倒也无妨。”忽然有一天起,善善终于不再哭了。嬷嬷以为她是学乖了,却不知道,是有人偷偷给她塞了馒头。所谓的讨出去是教坊司里常用的说法。严格来说,教坊司里的人都是陛下的人,自不能看上了就带走,但若是那人在陛下面前足够有分量,要个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