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君王尚不敢随意浪费粮食,身为人臣,谁又会不识趣地在君王面前,显摆自家丰盛的筵席呢?
至少在秦国,并无臣子会宴请君王及其家眷。
霎时,他脑中渐渐浮现一个人嬉皮笑脸的模样,大秦满朝官员,性子这般张扬的,恐怕也只有此人了吧?
果然,明赫将凑在父王脸庞轻轻贴贴的小脸收回来,兴高采烈答道,“是的呀父王,是刘季邀请孩儿明日去做客呢,到时韩信也会一起去的哦!他说,是刘季家人搬来咸阳为庆祝乔迁之喜,才想要邀请孩儿前去的”(3)
说着,他怕没接到邀请的父王多心,忙又抱着君王的胳膊,脆生生解释道,“韩信还说了,刘季担心自己身份低微,便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邀请您同去,而兄姊们课业繁忙,他也不敢打扰,这才单单只请了孩儿不过,若您也能跟着孩儿一起去,刘季一家定会感到万分荣耀”
小家伙自然不知晓,实际上是刘季知道自己铁定邀请不到君王与扶苏诸人,唯有他,是最有把握能通过韩信请到的。
而他一口答应韩信会前去,自然不是被刘季许诺的会准备“弹弓”给吸引了,而是想趁机出宫玩耍一趟,顺便再当个耳报神,探探刘家人的口风——在他这个小孩面前,想来刘家人也没多少防备之心,若让他发现刘季私下对父王有何不敬之处,定会,爽朗笑道,
“小崽啊,你看,寡人着实是片刻也脱不开身!不过,吾儿既然要上门去做客,自不可空手而去,回头寡人让人从内帑中,挑些礼物让你带去可好?”
他自信,神画中的秦国会被刘季的汉朝晓说裙524九0八1九2每日更新,欢迎加入取而代之,当下这个秦国却绝不会——因为,如今这秦国,将来再不会有走投无路之百姓。
若让天下庶民皆能吃饱穿暖、子孙有书读、家族有希望,还有何人想跟着那帮六国贵族、或是各路枭雄胡闹?
反之,即便真有人敢犯上作乱,那些丰衣足食的庶民,想来还会主动反抗那些想破坏他们安稳生活的贼子。
再者,如今这刘季亦非另一个刘季,想来,自小崽被扶苏抱回咸阳宫那日起,天道便将每个人的命运走向,重新安排了一遭。
他既然用了便敢放心用,若对方真有不臣之心,待犯了事再依律处罚便是——至少,眼下敢将全家老小都迁来咸阳的刘季,想来不会是让他们来送人头的。
明赫扬起小脸,濡慕地望向父王轮廓分明的面庞,一个连孩子去臣子家聚餐,都不忘郑重备上礼物的守礼君王,竟是后世君臣口中虐杀无度的暴君?真是可笑至极!
这一世,再有人敢胡乱编排我父王,我定要当场发疯好好教训他们!
当君王修长的手指落到他脸上时,明赫急忙回过神来,甜甜笑道,“好呀,谢谢父王!”
嬴政看着他明净清澈的眸子,面上神色愈发柔和起来,又轻轻戳了戳小小的酒窝,抱着他殷殷叮嘱道,“明日,寡人会派蒙恬护你前往吾儿切记,绝不可离开蒙恬的视线,亦不可离开刘氏府宅半步”
明赫认真听着,待听完后便伸手摸了摸父王的下巴,笑嘻嘻道,“父王放心,孩儿全都记住了!”
这世上,可没有人能拐跑他!
第二日,庆贺乔迁宴的刘氏宅院之中,虽未张灯结彩,倒也布置得干净亮堂,昨日,刘季还特意买了一套上了朱漆的小桌椅,等着许诺韩信会来的九公子大驾光临。
这典客衙署之中,也不能人人皆告假休沐,故而,刘季只邀请了几位关系颇近的同僚下属。
比起诸侯贵族动辄以黄金为贺礼的豪奢,刘季这四品典客令年俸不过六百石,他那些官职五六品的下属,俸禄自然更低,故而秦国官吏人情往来并无攀比之风,有人送了他小猪一头,亦有人送了一筐白面馒头、或大白鹅两只。
刘家人笑容满面接过礼物,自是激动不已,往日在丰邑乡中,只有乡中豪强富户设宴,众人才会送上千钱,但这等大礼自与落魄的刘氏无关。素日乡邻红白喜事之时,互送的不过是些瓦罐竹筐。
因客人还未到齐,众人围坐堂屋之中,喝着陶碗中兑了些水的黍米酒,一人捧着一个馒头交谈着。
在重视农耕以强军事的秦国,耗费粮食过甚的酒,是被商君之法视为洪水猛兽的,但公卿官吏们在家设宴之时,是不可缺了酒水的,故而,众人想出个折中的法子:掺水。
掺了水之酒,一杯能变两杯,还不多费粮食,只要适量而止,朝廷亦是不会追究的。
刘太公虽觉这掺水之酒薄淡无味,但还是心满意足地砸吧着嘴,感慨道,“还是秦国好啊,早些年便是列国大夫公卿,也吃不上这等松软香甜的白面馒头”
早在前些日子,沛县官府就为各乡打制了免费水磨,又公布了朝廷发下的食谱,丰邑众人这才平生头一遭晓得,原来这小麦,除了能煮成如同啮檗吞针的麦饭,果真能如那邻人阿姊当日信中所言,磨制成细腻的粉末,加水揉制成各色美味的面食——而这些美食耗费的柴薪,却比炖煮麦饭更少。
几名秦吏自豪地对视一眼,暗暗挺直了后背,他们是土生土长的老秦人,自是巴不得每一个归顺秦国的列国之人,都能这么赞上一句“还是秦国好”。
刘季笑嘻嘻道,“老父欸,莫说早些年头,便是现在你去列国瞧一瞧,又有哪个公卿大夫能吃上这白面馒头的?”
当日他忽悠那魏国张天师之时,对方府中确乎是没这白面馒头的!
他抿了一口黍米酒,继续道,“嘿嘿,只有我秦国王上不嫌弃墨家是奇技淫巧之术,也只有秦墨才造得出这水磨,这不,我家王上还命人开办了匠人学室呢你且安生等着吧,往后在咸阳城里,大伙的好日子还多着呢!”
刘太公见他满口夸赞秦国之言,说得倒还算体面,在同僚面前不至于落下话柄,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看来,刘季这小子能求到今日这份富贵,在人前着实还是懂分寸的。
很快,在军中打杂的韩丰也告了假带着妻儿同来,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特意休沐的钟离眜。
这两人无论家境还是俸禄,自是比不上典客衙署那等官吏,故而,送的贺礼是几个陶罐陶簋——此物在刘家人眼里,亦是十分珍贵的。
是以刘季虽买了几名家臣,这贺礼刘家人却不肯让旁人经手,免得被人顺手贪墨了去。
刘季笑眯眯塞了半个白面馒头给韩信,揉着他的脑袋试探道,“韩信呐,你可将设宴的时辰告知九公子了?”
韩信扬起小手,啪嗒拍开他的大手,抓着馒头往后退了几步,胡乱摸了摸被他揉得乱糟糟的头顶,认真道,“我答应你的事,自会做到!还请刘大人莫忘了,待九公子一来,我上回欠你的人情便还清了,往后莫要再寻我传话了。”
说着,他飞快迈过门槛往院门跑去,虽然这位总是笑眯眯的刘大人上回曾救过他,但他每回一见到此人,总忍不住后背起一身鸡皮疙瘩,莫名心慌得紧,偏偏这救命之恩还不能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