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已经接连在暗室里呆了三日四夜,他闯进去的时候,陛下倒在那口棺材上已然失去意识。
而让崔旺惊心的是,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多少次,他冲进暗室把昏迷不醒的陛下扶出来。
“陛下!”崔旺见他不应声,突然跪地挡在多宝格前边,就差要以头抢地,“娘娘已经走一个月了。”
宣珩允眨了下眼睛,动作僵硬,崔旺一声喊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她已经走一个月了。
对于楚明玥的离去,他生出一种空虚的不真实感,他的耳畔刮着正月十六的风声,这些风灌进他的脑子里,卷走他清明的意识,留下一片混沌。
荣嘉贵妃薨逝,元启帝下旨罢朝百日,六部共同协理朝事,每日奏折由大理寺少卿一人送往大明河宫。
朝臣称赞皇帝陛下用情至深,是大情大义之人。
只有宣珩允自己知道,他无法坐上紫薇殿那张腾龙金椅,游离在外的意识让他困在正月十六,他的眼中,停驻着静躺在长棺里的人。
那个画面被刻进他的眸底。
他甚至想过要撬开暗室那口长棺,再看一眼她的容颜,但他拼命制止这个疯狂的念头,他怕她不想见他。
两股意识相背而驰、难于融合,逐渐分裂、各自独立。
“朕是不是很狼狈?”许久,宣珩允低低长叹一声,缓声问道。
崔旺脊背一僵,小心谨慎回答:“娘娘一直盼着陛下好。”
是吗?宣珩允低喃,但她生前最后的念想是离开他。
想到这里,宣珩允突然感到很冷,仿佛有冷风灌入他的五脏六腑,他感到他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崔旺抬眼,余光看见陛下颤抖的指尖,赶紧站起来扶着陛下往床榻走,又朝门外宫婢喊一声,“快去把陛下的药端过来。”
宣珩允感到无力,任由崔旺扶着靠坐在床榻上,清醒着的他连进去暗室的勇气都没有。
脑海里那个充斥着戾气的声音暂时消失了。这段时日,他经常觉得那个声音在争夺他的身体。
宫婢端着一碗有着浓郁苦味的汤药进来,宣珩允瞥一眼汤碗,没有接,“放下吧。”
宫婢不敢说话,只好悄悄看崔旺,崔旺暗自摆手,宫婢把汤药放下,无声退去。
崔旺端起汤碗,试探开口:“熬药的药官依然遵照贵妃娘娘的嘱咐,给碗底放了两勺红糖。”
他没有把握陛下会喝下汤药,近日来的陛下,越来越难以揣摩,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陛下像是两个人,在小书房批阅奏折时如平时无异,连日宿在暗室不出时,就仿佛是另一个人。
偏执又沉郁。
崔旺手上一轻,他心里惊喜,陛下终是把药喝了。
“传崔司淮。”宣珩允把空了的药碗放下。
“这,”崔旺犹豫着,“陛下,现下正是三更天,崔大人恐怕……”
“那就让马车等着他睡醒。”宣珩允的声音,低哑有些盖过了清越,显得不耐烦。
“是。”
崔旺收起药碗告退,退到殿外回廊上,他唤过来两个小太监,又一沉思,道:“罢了,你们在这里好好守着陛下,崔大人那里,我亲自去。”
小崔大人入宫的时候,已经快五更天了。
虽说陛下让等他睡醒,可崔旺不敢让陛下一直等着,是直接拍门把人叫了起来。马车行到半路,崔大人说有东西忘带,又返回崔府,这一来二回没少耽误时辰。
大明河宫燃着浓郁的瑞脑香,香料里混合了助眠的草药。宣珩允常年浸在这样的香气里,已成习惯,常年在寝殿里当值的宫人也都习以为常。
但原本就犯困的崔司淮一踏入大明河宫,登时呵欠连天。
宣珩允换好一身珠白缎面常服,坐在小书房里那张乌木描金象纹翘头案后边,墨发被掐金盘龙白玉冠半束,看起来与往常一般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