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你是无法信任感情本身?还是无法信任你自己?”叶策一针见血,“其实我很少见你这样完全回避什么,不管是在什么方面,你一向都是进退有度、事事皆在掌控中的那种人。你难道其实在担忧害怕什么你完全无法解决的问题?不会吧?”
“……其实,也不全是担忧害怕。”沉默了好一阵之后,温澜终于开了口,靠在了椅背上,神色里似乎有些疲惫,“只是我明白,自己本身是个性格有所缺损的人。而且其他人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的那种东西,我从来没有拥有过,所以也给不了。”
“是吗?你和对方坦诚地谈过吗?其实我觉得,是你对自己太苛刻了。”叶策摇摇头,“没有人的性格是完美的,只是优缺点各不相同而已。而且你总是把自己摆在守护者的位置,要求自己成为所有人最后的依靠和支撑,要求自己能一直为其他人付出、为他们提供些什么。其实你完全不必把所有事情都扛在自己肩上处理解决,你也可以主动向其他人求助和提要求……其他人并不会因为你的合理要求而觉得这是负担。比如我,如果你哪天居然向我求助了,我可能会觉得很高兴,觉得作为朋友,能有机会帮助你是件很荣耀的事。”
“不要害怕信赖其他人,温澜。偶尔,也给他们和你自己,试一试的机会吧。”叶策诚恳地看着他道。
晚上,温澜独自坐在书房里,没有开灯。在窗外照进来的一星光亮里,他对着那一整排直通天花板的书柜和上面摆满的藏书投下的巨大阴影,陷入了沉思。
……把叶策的话来来回回想了许久,他依然理不出什么头绪来。
他知道叶策其实是对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在逃避,也确实从不肯轻易地把信任交托给他人,并且极力避免和任何人产生精神和情感上的深入关联,更遑论对什么人敞开心扉了。
从这点上来看,能够走到他内心深渊的边缘处、并且似乎在那里呆了好一阵的明仲夜,简直是个奇迹般的存在。
是的,只有那个人,是唯一的例外。
他又想起叶策最后和他聊的一些事情来——
叶策问他:“你确实真心喜欢过任何人吗?异性?同性?还是其实没有什么固定标准?”
“……这么多年只对那一个人有过兴趣?好吧,也不是很意外。虽然……好吧,你这确实也不是常规的情况。”
“恰好是个同性?”
“既然你内心并不觉得我和莫敛在一起,是多么恶心和让人不快的事。那你为什么会觉得,如果某一天你和另一个相当优秀的同性在一起了,我们这些交情匪浅、有经历有见识,或者受到过良好教育的朋友,都会觉得无法接受,会非常排斥和反感你?”
“你的‘双标’难道只针对自己吗?还是说,比起我们这些人的看法,你更在意那些其实和你的生活没有什么太紧密关系的、完全不了解你之前人生的所谓‘大众’的看法?”
“至于在一起有没有‘未来’这种事……这担忧就更不像你该有的了。”叶策与他聊到最后,大力摇头,一脸几乎“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他,“你都没和对方仔细谈过,怎么知道他对未来全无规划安排,对你的感情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万一他其实想过很多,只是怕吓到你,所以没和你好好说过呢?而且,因此而决定不开始一段感情,这因为害怕还不存在的痛苦而提前放弃的方式,就跟‘自我感动’的牺牲派一样,怎么听怎么愚蠢——想想看,如果哪天你在网上忽然看到他的消息状态,说已经彻底放下了你,现在和别的什么人开始了一段崭新的关系,如今很幸福。那个时候,你真的能大大方方地祝福他,而没有半点后悔吗?”
……如果哪天他真的知道明仲夜和其他什么人在一起了,不说结婚之类,就只是稍微亲密一点的关系——稍想一想,温澜都觉得无法接受。
完全无法忍受。几乎不想承认世界上还存在着这种可能。光是想象那样的画面一角,他就觉得自己心口狠狠地一抽,一瞬间难受得几乎快要窒息,更别提到有风度地恭贺和祝福对方了。
但从逻辑上来说,那本来就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明仲夜那样优秀的人。无论容貌、智商、性格……几乎哪个方面都是他见过的极致。这样的人身边不可能缺乏追求者。从当年开始,他见过的其实就已经不少。
而他居然把这样一个人从自己面前亲手推开了。然后用彼此间的误会和伪装出的冷淡拒人千里。还不止一次。
他到底在想什么?又在奢求什么呢?
午夜十二点左右。
温澜走出去找来了手机,直接拨出了语音通话请求。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了一些……明明站在几百上千人的会场前做重要演讲也不会紧张,此刻却无法控制地觉得浑身血流汹涌奔腾,手心发烫,背上好像已经微微出了一层汗。
等会他该跟明仲夜说什么呢?先寒暄几句,问问对方最近怎么样?还是先就上次的事情道歉,告诉他那是个误会?又或者,更直白一点,一上来就直接告诉他自己真实的想法?但那样会不会太突兀了点,万一确实只有自己这边一厢情愿,这突兀的举动会不会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尴尬呢……
听着话筒里机械重复的接线声,温澜思绪纷乱地思考着:无论如何,结果大概总不会比现在这状态更糟糕了吧?
然而,对方那边居然一反常态地无人接听。
温澜耐心地等了很久,直到一两分钟后,听筒里传来了系统客气而冰冷的电子音:“对不起,通讯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