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是万历十九年腊月寒天之时。
离开行营的王锡爵看着满天霜色,昏蒙世界,不禁搓了搓手,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小瓷瓶来。
这小瓷瓶里装的是治他腹泻的神丸。
王锡爵素来脾胃不好,很容易腹泻,好在有很对他症的丸药常备着,基本上只要一犯就吃这药就能保证不犯。
但他现在想把这药丢了,这样他就能中途腹泻过度而不起,不用行权去得罪未执行免徭役政策的地方官僚与豪强了。
虽然王锡爵在广东大肆整顿了一番豪族,还收复了濠镜,但那是因为广东的豪族本身大多就是工商型的士绅,虽然也是地主,但转型难度不大,且本质上朝廷的目的也只是扩大海贸,把西夷占据的那份海贸之利拿来大家分,不像免徭役这样涉及根本,所以只要强势一下,地方豪右就会服软甚至因为靠朝廷吃下从西夷手里夺来的那份利益,还会感激代表朝廷的他。
王锡爵当时做那件事也就没什么压力。
但现在不一样,是要整个国家的统治阶层转型,彻底免除徭役,而不能再因为有大量本国民众可以奴役就渐渐苟安,渐渐不愿对外开拓财源,所以这难度会更大。
这相当于,本来一方豪右靠奴役本乡百姓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当人上人,富贵绵延;
但现在本乡百姓不能奴役,那就得多给钱或者多出力,多给钱自然是给百姓工钱或者给国家和社会投资,多出力就是要自己出去建功立业,这算的上是成本的增加,哪怕收益会更大,但都比以前当地主时,躺着就能靠奴役本乡百姓来获得利益的方式辛苦啊。
所以,这对于许多只想躺着就能做人上人的豪右而言,让他们不能奴役本乡百姓简直是要他们的命,在剥夺他们当人上的人资格。
王锡爵也就对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是有些感到忌惮,也就有些想故意让自己旧病复发,然后严重到不能做事,这样皇帝也不好怪自己什么。
“阁老,您放心,下官这里也带着呢,不用担心路上又因冷风复发旧疾而不够用。”
但这时。
王锡爵的医官张鹭走到了王锡爵这里来,见王锡爵拿出身上的装药瓷瓶出神,也不知道是猜到王锡爵在想什么,还是真的只是以为王锡爵在担心药不够,就在这时特地提醒了一句。
张鹭也是朱翊钧收养的忠烈遗孤。
但与大多数忠烈遗孤在受朱翊钧培养时选了文武两科不同,他选择了医科,如今还被分到了王锡爵身边当次辅王锡爵的保健医官。
而张鹭的职责之一就是每天向皇帝上报次辅王锡爵的健康状况。
当然,说是报告健康状况,还会不会报点别的就不为人所知了。
王锡爵这时也只能就坡下驴,笑着说:“那就好。”
“阁老!”
恰巧。
巡按御史李汝华这时一脸凝重地朝王锡爵走了来,拱手作了一揖。
王锡爵见李汝华过来,当即就板起脸来,只拿手摸着山羊须,目光逡巡着疏林千树,听着从中传来的吼声。
李汝华这时走过来对王锡爵问道:“这次,我们真的要再添几条人命吗?”
<divclass='gad2'> “这还用问吗?”
王锡爵不容置疑地回了一句。
“可是。”
李汝华正要开口再言,王锡爵就打断了他,很严厉地说道:“没有什么可是的!真要是为了君父为新礼考虑,你我不但要杀人,还要比天子还要狠还要多!”
“除非,你还想让天子亲自出马,把你我这些臣子的职事又兼了!”
王锡爵说到这里就呵呵冷笑起李汝华来,问道:“伱是犯颜直谏的胆子有,惩恶除奸的胆子却没有了吗?!”
“阁老就真的有吗?”
李汝华也有些气性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