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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火落不记得是怎么走出那扇房门的了,她只清晰地记得,她瞧见了一双受伤的眼眸,隐约能见着一点水光,是泪么?
他,很难过?
她望着窗外低垂的叶,只觉得每一片都像是那人耷拉下来的眉,她沉默半晌,蓦然挪开目光。
蔺师仪好吗?
自然是好的,纵把她这两辈子加在一起,她也寻不出比他更好的人了。
但,当初的王屠户也是好的,是上田镇能挑出的最好的夫婿人选。可结果呢?她成了随时可用来兑现的货物。
是以,她绝不会让自己第二次陷入那种困境。
她愿死于刀剑,死于病痛,死于救人的路上,死于屠戮后的归途,死于千千万万的明枪暗箭,唯独不愿死于至亲之人的背叛。
关系停在这里就好,她可以永远不必猜疑,不必恐慌,不必忧惧某日醒来,在卖身契上看见自己的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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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们要留在寨子里,且说说自己都会什么。”
收拢代岭山山匪之事总算告一段落,喽啰们都丢到雷兴达手底下操练去了,只剩下这十来个无处可去的姑娘。很是可怜,但还是那句话,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哪能一个个可怜去?
加之,楚火落自认不是个好人,不在寨子里养闲人。
在寨里忐忑不安地呆了七八日,谁不曾起过后悔的心思,生怕哪日醒来便被送上某个陌生男人的床,想着当时要是果断离开会不会好些。眼下见了当家的,总算安下了几分心。
几人踌躇着,不知会什么才能叫会,洗衣做饭算吗?针线女红算吗?还是得拿着大刀大剑砍人才算?
鹅黄色衣裳的女子试探着将手举到耳边,楚火落随之望过去,轻点下头,示意她开口。
“我、我会做绿豆汤。”
绿豆……寨子里好像有,楚火落提笔在纸上记下。
她现在会写些字了,虽然不多,稍稍复杂的便要用图画代替,但反正也没交给外人,她看得懂就行。她又问了那女子的名字,在纸上歪歪扭扭描画出片叶子,而后在叶子底下郑重地写上一个“月”,最后在边上画出一锅汤,边上备注一个“豆”。
“下一个。”
好不容易忙活完这一通,楚火落再抬起头,却见着一片讶异的目光,“这也算?”
“当然算。”楚火落回答道,毕竟这也不是人人都会的,比如某个躲着她八丈远的人,就只会煮些简单的粥,最多再加上凭运气烤出的栗子和永远烧得跟黑炭似的红薯。
她拿笔的手顿了下,将飘远的思绪拉扯回来,用温和的声音开口:“会什么都行,不拘大事小事,只要愿意在寨子里干活就行,要是实在不会也没关系,说说自己对什么感兴趣些,我托其他人教你们。”
“刺绣可以跟着玉娘,下厨跟着秀婶,如果想学刀剑,可以跟我一起练。”
“可在这寨里,绣再多的绣品也没地方卖,厨房的人也不缺,至于刀剑,我们怕是拿着都费劲。”
楚火落微微挑眉,并不恼,只是目光淡然地看着这群姑娘,她们非是懒惰,非是狡辩,只是因看不清前路而感到彷徨,只要有人愿拂去那重重雾霭,她们自然会主动踏上前进的路。
“我准备派人在代岭山里支几个摊子,卖帕子、卖草药、卖汤水都行,价格订成外面的两倍,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些过路人若想买东西,便只能在我们的摊子上买。”
一个瘦弱的女子愣愣地开口:“那要是卖不出去怎么办?”
“留得住的东西,便等派人去城里时,一并换作银钱或米粮,留不住的东西,便给大伙儿分了,寨子也不靠这点生意营收。”楚火落耐心地解释道,又补充了句,“不必担心路上出事,会有人跟在暗处保护。”
那名叫叶月的姑娘又举起手,茫然地问:“既然不挣钱,又麻烦,为什么还要去摆摊?”
“好问题。”
楚火落把手指向了寨口那面写着“清乱平叛”的旗帜,几人跟着望过去,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那四个字跟摆摊有什么关系?更甚至于,有些不识字的,挠破脑皮也想清几个黑方块和卖帕子攀的是哪门子的亲。于是目光又纷纷转回来。
楚火落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清乱平叛,要兵马、要粮草,最重要的是要钱,至于钱从何来——”
“我们本着领功受赏去的,劫掠些平民百姓传扬出去多不好?”
“所以,摆摊过程中,生了歹意的,才是我们要勒索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