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来,面容有几分哀意。
“我何尝不愿做个好皇帝。。。。。。可没人允许我做。”
“他们总为我搜罗那些名画诗集的孤本,给我塞各式各样的美人,劝我享乐,劝我昏溃。。。。。。若我拒绝,他们便神色恐极,好像自己豢养的小狗不听话了。”
他咯咯一笑,“陈伯丰倒是着急,总指责我无武帝半分风姿。可武帝都是我曾祖父了,我连见都没见过。”
季融面无表情地垂眸,心中竟一哂。
先帝啊,这便是你费尽全力也要扶上帝位的太子。
可待她抬头瞧见那水光潋滟的双眼,心中却一软,吐不出半分重语。
年少时的情谊最是牵绊,他是仇人最爱的儿子,也是从前那个在井底安安静静拜托她救命的小皇子。
年初一聚,他们几乎见证了彼此身上岁月落下的每一笔。
她晒得皮肤黝黑,头发从仅能扎的圆髻到束起垂到半腰,两臂从纤弱到紧实挺劲;
他身型拔高,玲琅玉饰一挂满身,笑容愈少,还有越写越厚的诗集。
孝和帝四子,长子病弱深居,二子沉郁冷峻,城府深极,三子为嫡,但溺于风雅,不通政事,四子年幼,尚未有成熟心智。
那时乌孙来犯,年寅礼率兵抵抗,沿途民心尽得,捷报频传。
先帝坐于上京观望,不止一次犹疑皇储之位。
直到年岁十五的年庭兰,在那年寿宴递上了一副松鹤贺寿卷。
贺寿词意蕴滔滔,题字笔法风骨遒劲,松枝繁茂,白鹤振翅,卷长三十余尺,展开便震撼全席,瑞寿高贵之气尽显。
据说卷出之时,原本昏暗阴沉数日的天际紫光乍现,雀鸟啼鸣。
臣民俯身高呼,认为天佑盛世,此象预示否极泰来,乃大周国运亨通之兆。
孝和帝龙颜大悦,当即便大手一挥,立年庭兰为太子,择日册封。
那首贺寿词传诵上京三月,惠皇后却自此一病不起,于那年冬猝然长逝。
孝和帝痛惜发妻离世,更加疼爱她唯一的血脉。
再加之,年庭兰在书法诗画上的造诣本就颇得他青睐,孝和帝认为他是最像自己的儿子,于是势要为他铺平前路,送他登基。
结果人坏事做多了,就死得早。
先帝刚害完她季家就死在了皇宫。
太子无心耕耘朝政,势单力薄,登基后被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爱卿们束住手脚,捏在掌心。
他那二哥又虎视眈眈,不到三年,大周可谓是乱象迭生。
季融觉得大家都挺可怜的。
“阿融,你说若没有那副贺寿图,我如今会好受些吗。”
那侧的皇帝突然开口,像是认真在等她回答。
她沉默了,惠后去世的冬,他也是这样问她。
彼时他立在雪中,氅衣被染得灰白,瘦削的面上睫长如扇。
明明风雪颇大,却执拗地半睁着眼,似乎非要问出这个问题。
只是那年他问母后是否不会死,如今他问自己是否会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