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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第1页)

“移风易俗十年是远远不够的,我还能活多久呢?这事终归要秦王亲力亲为,不能总想着假借人手啊。”老裴相道。

“大周二百州,我若是一处处走过,百年也不够用。江、淮田一善熟,则旁资数道,故天下大计,仰于东南。福州之田难养福州之民,故而先济福州民生。而福州亦属江淮,福州之雨早晚会泽陂江淮各州。”姬无拂知道自己疲懒的形象深入人心,她确实爱偷懒,一向开个头就把事情丢给亲友下属,但唯有这件事是尽心尽力地在操持。

“正因江淮税赋为家国倚重,此地无需我多费心思,却要留人看顾,以观后效。再往南去,母系旧风遗存,更不必令人去添乱。反倒是中原之地,千年旧俗,遗毒入骨,怕不是一两年能清静的。再者就是关陇贵族,关中是险要之地,不可不治。寻常官吏要么出身微贱不足以匹敌,要么同为山东世族同气连枝,除了我——谁去了都要束手束脚。”就连请老裴相来福州一事,姬无拂多少也掺杂了一些这方面的考虑。

关陇贵族是大周起家的根本,中原世家虽然在晋朝南迁,后来起复速度之快,也说明了世家根基之深。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只能说明这“龙”不够真。但是,师生之谊、师徒之义是避不开的。姬无拂已经受够了与人周旋的麻烦,快刀斩乱麻之下,难免伤到无辜。倒不如把人请远一点,自己再跑过去。

老裴相听完后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姬无拂大张旗鼓地搬进学馆周围的院子,明晃晃地告诉全福州的人她的存在。她一直清楚的知道,自己私自的改革是没有收到皇帝明文的允许的,仅仅是母女之间的告知。理所当然的,也没有人会冒着砍头的风险去告发她。

长喜乡的变革是姬无拂在试探底线,先是州官的底线,后是乡绅的底线,再是百姓的底线……八万人之众的州郡内,姬无拂只是再五里地调用千把人,并不会引来太多的反抗。

但今后不同,她要在这片地方大刀阔斧的进行谋划和更改,包括税法在内、户籍、风俗等等的一切。她要趁早地将这件事昭告福州官吏,至少要让当地的世族们知道,这事是秦王的主意。

长喜乡稳定之后不再需要那么多的属官,她们从长喜乡撤出,进入临近的县城开始清查土地。长喜乡的田地被实打实地分给了百姓,无论是女人得到还是男人得到,终归是落在了庶民手中,这足以令人欢庆,她们会以最热烈的态度欢迎秦王的属官莅临。

姬无拂坐镇闵县就是要告诉聚居此地的望族:乖乖地把手里贪图来的田地吐出来,不要等她上门去取。

就像广州都督的下属在海岸边作威作福,秦王在远离新都的江南福州拥有的权势将会胜过广州都督十倍,无人敢冒犯皇帝之子,几乎是皇帝的另一个化身。同理,即便是皇帝做的太过火,也会遭致报复。广州都督路氏死在一个行船的夷人手里,亲王也可以死于一碗胡饼、一把利剑。

如果秦王的索取超过了他们所能承受的极限,总会有人剑走偏锋,也是只是早晚而已。

姬无拂安然地来找老裴相下了小半月的棋,从第六天开始老裴相就已经不乐见秦王贵脚踏贱地了——没人愿意和一个不愿意学习还想赢的臭棋篓子下个不停。老裴相无可拒绝,毕竟是自己先提出来的对弈,自然也就拉不下脸来承认在最后的一个月里,连陪伴心爱学生的时间都不愿意给出。

“哎呀,再来!再来!”姬无拂的乐子就在此处,美滋滋地哼着歌分拣棋盘上的棋子,这一句是她输了,但她极有先见之明地再颓然败局出现之前用衣袖搅乱了棋子。

老裴相的记忆力没有随着年岁褪色,轻易就能复原棋局,但这在秦王刻意的捣乱下显得额外没有意义。老裴相扶额道:“便是在清闲,也不能光在我这儿找闲趣啊。”

“我在找的不是裴师傅的闲趣。”姬无拂点点棋子,“本来此次出行带上裴氏就是为了让他给裴师傅尽孝,如今他还在路上,我就只好亲身上阵、彩衣娱亲了。”

老裴相双手拢袖,绝不肯再下一局:“四娘,没人能吃到被白棋重重包围的那颗黑子,一旦在近处放下,就会即刻死去。”

“我知道。”姬无拂专注地放下棋子,这次是白色的,“但散落在外的黑子会被吞吃,一旦丢失的黑子足够多,迟早会影响到整局的安危。我身边的人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伤了哪个我都心痛,所以我必须保证她们最初的平安。”

“什么意思?”

老人总是会趋于保守,至少老裴相是那样温和的老人。但少年人的怒火总是比较旺盛,天之骄子尤甚。

姬无拂又抛下一枚棋子:“我有两个属官受伤了,一个说是意外伤的不重,一个还在昏睡。两个人,分别是在南安县、龙溪县出事的,于是我让人去打断了两位小郎的隔壁。一个断右手,一个断左手。”

左手需要将养,右手则是前程,不能书写的人不会有仕途。

近日风闻不断,老裴相也略有耳闻:“以他们的资质,这不算沉重的代价——”

姬无拂抢先说出下半句:“人太多了,我不能分辨是谁下的手,所以我也随便揪出两个打断了他们的手。”

“唉……”老裴相又开始叹气了,自从和秦王再次相逢,她总是在叹气。

在姬无拂的小时候,远在还可以被亲近的侍从叫唤“阿四”的年纪,所有她的眼中的“大人”都是相当厉害的人物,直到她长大、她成为被人尊敬的王,再回首记忆中人,依然恳切地承认她们都是非凡的人。

唯一不同的是,姬无拂的决定不再被干涉,即使她在下一步被大多数人都不赞同的棋,也没人会将反对放在明面上,就连她的对手也要犹豫自己是否被允许战胜她。这未必是一件好事,同样不能称之为坏事。

犹如此刻,老裴相公正的秉性不赞同,却说不出反对的言语。

姬无拂咧嘴笑:“我说出来,并不是想为难裴师傅。等裴氏抵达,我就会带着长寿回京,这里的局面就劳烦裴师傅了。”

“唉。”老裴相叹息道:“我之前不是答应你了么。”

自从科举兴起,各地郡望世族多聚居都城,族地中留下的人往往不多。这给了姬无拂操纵的空间,也让姬无拂和皇帝之间的距离更遥远,御案上弹劾的奏疏会比冬日屋檐的雪花更厚重。

可以正常纠察的事情,何必用过激的手段把人逼的太紧?一

“这是我想要的方式。裴师傅不用站在我这一边,只要公正地评判我就好,最好能义愤填膺地和当地世族们联合起来写奏疏上达天听……”姬无拂的设想正和老裴相完全相反。

只要再添一把火,让这里的世族畏惧她、仇恨她,把视线从“小”的田地上,上升到与秦王进行“大”对立。畏惧就会让他们不再对她的属官下手,仇恨会消磨人的光阴,福州百姓发展的时间就会被放出来。

如果他们的胆子再大一点,选择直接截杀亲王的车队,那就更好了,福州会因此成为一片足够干净的土地。

想象总是能带来超乎寻常的满足,也让人松懈。姬无拂拿取棋子时不留神带倒了瓷质的棋罐,如瓷如玉的白子倾吐在石桌上、飞溅一地。这样的好东西,显然是老裴相的心头宝,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终于寿终正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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