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主事若无其事道:“人皆有亲疏远近,我是凡尘俗物,在所难免了。”
话算是聊到头了,阿四往考生中又晃了一圈。她自知会给考生带来压力,就只往男考生中晃悠,路过阿史那德清时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笑容。
毕竟也是有姬难在中间夹着的没血缘的亲人嘛。
她观察到人群中特殊一些的,比如年龄特老的老翁、额外年轻的娘子、以及少数的孕妇。
叫阿四说,这种老男本来就命不长的模样,考中了也干不了几年,还得同僚帮衬,不如早早回家吃自己啦。再说了,男人懂什么治国。
倒是娘子们确实都很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牟足劲不放过一丝机会,很应该多给点名额的。
日头上移,考生中有饿肚子的,她们掏出自己准备的干粮和清水食用。
伴读们是没带的,周主事将尚书省的公餐分给她们。等到阿四肚子咕咕叫,她拒绝了周主事的讨好,准备到隔壁中书省的政事堂蹭一顿政事食,宰相们的特供餐。
政事堂的宰相餐大多是皇帝御赐的,一般来说国家越富裕,宰相们就能吃的越好。
当然了,也不是没人抨击过,但发出异议的那个人反倒是被问住了:“我们吃得好,那是因为我们尽心尽力,你要是自认为配不上,趁早辞官回家去。”
挑刺的人接不上话,反倒是特供的餐食成了政事堂的门面。
除了政事堂,其他各衙门都是朝廷供应一餐的,愈是兴盛富裕的时候,这餐食就吃得越好。政务繁忙的时候,皇帝和宰相们是在政事堂吃同样的饭菜。
阿四早就听说了政事堂餐饭的名气,虽然平时她就吃的御厨的小灶,但人多了滋味更香,政事堂的宴席该吃还是得吃。
这时候没有所谓“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这种偏门的要求大都是家规或者用来约束自身的,友人、同僚坐在一处用膳时难免就要聊两句。宰相们谈论时并不避开阿四,都知道四公主近期操心科举,也都说起这方面的事项。
裴相提起一茬:“吏部筛选贡生和生徒时,遇见一道难题。有卅山县的学子颇有才华,然其父有罪,被取消了科举的名额。我考察她的才华,确实出众,有些可惜了。”
每年都有不少因长辈犯罪、名字冲撞、或是自身不修等事被取消资格的人,若是遇到刁钻一些的同期考生,可能还会受举报,这并不新鲜。
新奇的事,裴相的惋惜。对她们而言,在一年一度的科举中见过的才子如过江之卿,实在是不稀奇了。得是肚子里囤了金墨水,才能得裴相如此的另眼相待。
中书省的中书令称右相,她诧异道:“卅山县的学子?这倒是头一回听说,原先糟乱的令人头疼,没想到都已经能供出举子了。看来近来两任卅山县令做的不错。”
阿四专注用勺子舀汤浴绣丸细细品尝,一时间没听明白,裴相和右相的话题已经拐到糊名后两人耳边也清静许多的事情上了。于是,阿四问另一头坐着的中年大妇,也就是左相——门下省的侍中。
她问:“卅山县哪儿有问题?为何出个能科举的学子也叫人惊奇?”
不怪宰相们惊讶,卅山县是有一段渊源在里头的。左相放下象箸给阿四分说其中缘由。
卅山县围于十三座丘陵之间,早三十年的卅山县人连和外县通商都艰难,穷山恶水出刁民,不少青壮男人在当地无法娶妻生子,就略买略卖外地无辜娘子,波及无数。
大周疆域广阔,这样的地界未必只有一处,但一头撞在长善公主手里的,卅山县是,观赏是不成问题的,一篇篇读下来,她发现就连和自己同龄的孟长鹤都言之有物。
阿四揉揉脸,试图让自己活得更清醒一点,不能太过堕落。
她私下问周主事:“宫外的小孩都和阿鹤一般用功读书习字吗?”
周主事以为是四娘心生攀比意,犹豫地说:“大多数的人,哪里有孟娘子那样的家室和天资?放眼天下,这样的人也只是极少数罢了。”
阿四猛然有些心虚,她左右观望,说:“那我有世上最好的阿娘,却不甚勤奋,确实有些对不住了。”
至于对不住谁,阿四没说,周主事谨慎地没追问。
阿四却不想放过她,问:“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比较好?”
周主事不像宰相们有底气逃遁,讨巧道:“四娘既问出口,可见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来问妾?”
阿四也没指望周悦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回踱步、自言自语:“我在宫里见到的人都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实在是太安逸了,我都快忘记外面是什么样了。”
四公主小小的苦恼听得周主事失笑:六岁的小童做起老夫子的架势,教导的还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