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他甩了下手,魁梧的身形缓缓从座椅上抬起,移向殿外。
“是,是!”年轻的太医慌忙追出屏风,朝着老人离开的方向,磕了几下头。
贺子衿回想着睡梦中听见的几句对白,回过神来,看着秦鉴澜毫无波动的双眸。
“明天一早,大君就要见我,”他开口道,“到时候,他自然知道我看不懂羊皮卷,更会寄望于道伦梯布。没有欺君的必要。”
“阿尔斯楞本就不知,你是出逃还是为剡朝做了细作,这样一来,他就更没有留下你的理由。我真的看懂了,”秦鉴澜像是早就预料到贺子衿会这样说似的,帐外的声音淡淡的,又大概是不想再见到他那张过于受欢迎的脸,唰地一声重新拉上了挂帘,“你能不能先听我说话,不要那么自大?”
好一句自大,硬生生地把贺子衿噎住了。
秦鉴澜盯着床帐,有些为自己的话语后悔。
虽然逞一时口快,让她格外舒心畅意,但就因为莽然撞了贺子衿一句,影响了自己想法的实施,也会令她头疼。
毕竟今夜的她,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
秦鉴澜原本认为,跟着贺子衿来到宿州,就是万事大吉。
但她见到他和那个名为柳都灵的舞姬,公然在殿内一番苟且,如同当头一棒,敲得她醒过来:先前还与她举状亲密的贺子衿,转头就能跟别人同样亲密。
只要她一日不独立,一日不将自己从人群中摘出来,而是仍然选择跟着一个人,无论对方是李玄晏还是贺子衿,无论对方是谁、对她作出过怎样的许诺,她也是处于被动的境地。
根本没有万事大吉,也决不能松懈!
紧接着,秦鉴澜又想到,喜怒无常的草原大君,或许会对同样有西纳尔家族血统的贺子衿,抱有极高的希冀,希望让他来解读道伦梯布无以为继的占星秘卷。
然而,当阿尔斯楞得知贺子衿根本认不出一个字后,又有谁能保证,他不会认为贺子衿确是被剡朝派来策反的细作,接着大手一挥,将他和秦鉴澜,一同打入大牢?
如此一来,倒不如让她这个已经清楚原版结局的穿越者,站出来将那些细节,一一说与贺子衿。
再借由贺子衿之口,原原本本地复述给宿州大君听。
这样一顿操作,以阿尔斯楞的性格,加上他们两人的刻意引导,难免会认为贺子衿有解读占星秘卷的能力,能帮助自己辨认羊皮卷上的更多细节,从而暂时留住他和秦鉴澜的性命。
但贺子矜连问都不问,根本不好奇她为什么能看懂羊皮卷,就一副笃定她是试图欺骗阿尔斯楞的样子,断然回绝了秦鉴澜的提议。似乎没把她放在眼里,让秦鉴澜一阵语塞。
她看他一下子愣得说不出话,顺势继续开口,搬出将门千金的身份,胡编乱造道:“我小时候,看过父亲放在柱国府的典籍,里面有写到读羊皮卷的事情,自然会看一点。”
“你前天站在道伦梯布旁边,就看了那么一眼,最后看出了这么多东西?”贺子矜躺着冷哼。
男人一副不接受糊弄的样子,冷静得可怕。秦鉴澜努力按捺住想掀开帐子,揍一顿这个仗着自己长了脑子,就没想着好好接受小说和现实赋予她金手指设定的男主,长长地吸进一口气,干脆直接明白地告诉他结局:
“宿州输了。”
殿内蓦地一静。
响动突然都消失了。贺子矜躺在原地,悄无声息。
隔着帐子,秦鉴澜清清楚楚地听见,男人再度发出的呼吸,沉重而浑浊。
过了片刻,他才问:“那……大君呢?”
声音有些嘶哑。
她在心里觉得好笑。贺子矜知道自己要输了,秦鉴澜早已料到,他首先关注的不可能是她,但竟然也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对他满腹疑心的,所谓父亲的角色。
继而想到,假若他明天要对大君说出这场战争的结局,大君要问的,大概和他一样吧。
所以,他大抵是在为明天的修罗场做准备。
一人千面,贺子矜还是会装。
她回忆着自己脑海中的印刷字体,老老实实地告诉他:“被剡帝抓回都城,杀了,脑袋挂在城墙上风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