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复抬眸,目光逐至她耳下,碧光混着灿烂的金色,在烛影中微晃。
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轻唤出声:“鉴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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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来岁的帝王,亲自终结了前后动乱三十载的宿州,手握权柄已近十年,渐觉天下争纷止息,万民悠然自得,海内大定。偶来无事,递令掌管教坊的大司乐入殿面见。大司乐发须皆白,当年亲眼见到桓成帝从乱中弑兄起势,畏他有如虎狼,立在鸿霄后殿,心下当即惴惴不安。
却见帝王临风而坐,怀抱一张旧琴,琴尾还刻有编号,正是教坊十年前得令新制,送入当年四皇子殿内的那张。那时教坊察觉宫中风向有变,受命制琴,用的都是上乘的材料,因而虽然时隔久远,帝王俯身按去,弦音清绝如故。
大司乐侧耳一听,正是风靡敌地的《搏狼赋》,且是结尾一段。桓成帝熟于音律,虽然许久不弹,乐声仍胜寻常人。但大司乐想不明白他让自己侍立在旁听敌国歌曲,究竟是何用意,心中惧怕,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但听帝王缓缓停手,复而开口,问句中颇有不解:“大司乐,这曲《搏狼赋》我弹了十年,却一直觉得最后那几句,词曲多有悲切,不知该作何解。”
大司乐面上一凛,问:“乃是‘问此去、向苍茫四野’?”
帝王点点头:“正是。唯愿洗耳恭听。”
大司乐沉吟片刻,娓娓而道:“北疆人自幼纵驰雪原,与万灵为伴,虽然惧狼,却也敬狼。《搏狼赋》所作,唱的是牧民杀狼出围,可最后颇有不忍。于是结尾几句,虽然称颂搏狼有功,却也感慨四野之大,自己渺如芥子,不过天地中一物而已。”他猜不到帝王此问的用意,想溜须拍马也无从说起,只得按照所学,一一与那人说了。
李玄晏手上顿住,叹道:“曲中之意,当真是……寂寞啊。”
大司乐明白自己绝无资格听这些感慨的心里话,吓得面色苍白,长袖遮在脸前,连声道:“不敢!不敢!圣上治理端方,万民安乐,当是举天之幸,前朝盛世,莫不及此!”
帝王默然不答,大司乐不知自己说的有哪里不对,见他单手托在颌下,神色凝重,长久不敢惊扰,只是悄悄向后退了两步,心中惊惶。半晌,蓦地听他轻声说:“你究竟当自己是重围中的人,还是剑下的狼呢?”言语之中,恍如与人对坐,相顾而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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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鉴澜“啊”了一声,冷不丁被惊扰,抬起头来。
李玄晏原是脑中一热,喊得突然,自己心中也是怦怦一跳,见她望着自己,只道是那一眼终于斩断了自己的退路,别无他法。他眼中一袭深蓝纹金的袄子,立在窗下,袅袅婷婷,浅琥珀色眸子中神采明灭,竟然有些怯怯的。丹凤眸一转不转地看着琥珀眸,任凭室内涎香浮动,琴音忽停,四下阒静。烛影中见她两颊飞白,更添素净,宛如倚在庭中老槐树下,从回忆深处朝他赧然一笑。他微微别过头去,顿时生愧。
秦鉴澜被他盯着,暗道:糟了!手向背后伸去,已经摸到卧房门闩,正欲夺路而逃,还是听到李玄晏缓缓问:“你先前说的,还作数么?”
“我……我说什么了?”秦鉴澜条件反射般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李玄晏不虞有他,循循善诱:“那天元宵宫宴……你我,分别之前……”提及元宵宫宴,却是他有错在先,辜负美人幸意。虽然并不想要伤害她,但他毕竟是做错,于是提到此事,兀自吞吞吐吐,还望她能会意。
但见秦鉴澜释然一笑,李玄晏心中一松,怎知她朗声说:“那你早说就是了,不就是求我谅解么。本小姐大人大量,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言语之中,还颇有爽快意味。
李玄晏急忙站起来,绕过长琴走到近前,一伸手,不由分说地握住她藏在身后的双手,急道:“你是真不记得了?那夜你说过让我带你走,可还作数么?”她本不设防,一下被他牵着双手,面上惊红,呆呆地看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李玄晏一时情急,也知道自己这样实在轻薄,可是劫后余生,数月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几天下来只觉比前十八年还要好,这时情真意切,叫他如何不冲动?心意已表,慢慢放下手来,丹凤眸还是看着她。过了好一会,见她愣愣的还是不作答,似是被眼前情势所冲击,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又退开半步,双手按在自己胸前,柔声道:“鉴澜,我是真心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