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这样看了一会,轻轻地叹了口气,毫不费力地掰开按在自己膝上的两只手,无言地将沉睡中的李玄晏从自己半抱半敞的怀中卸出去,让他的脑袋枕在马帮人脱落的粗布外衣上。
“所以这人是来幽涿山奉命剿匪,结果被倒打一耙?”二狗蹲在近处问,“幽涿山的山寇,怎么还敢打起官兵来了,这不就是挑衅朝廷吗?”
“二狗哥,你跟着老大的时间最长,”四旗也疲倦地坐了下来,“你们先前遇见过幽涿山的山匪么?”
“小旗,你也没听见那个叫豹当家的刚刚说了,”陈老大露出无奈的苦笑,“我们先前一直是跟那个叫虎当家的合作分成,还定期给他点东西,所以在幽涿山一直是没什么事情的,还接手过幽山一侧贩运铁矿的事情呢。所谓‘幽山铁、涿山匠’,虎当家对朝廷也是恭顺的,一直没什么事,就像个大臣那样,都快去勤王了。”
“这种地方,竟然没被朝廷接手?”秦鉴澜蹙眉。在她仅剩无几的中学知识里,封建王朝的盐铁,不是要搞专营的么?
“其实吧,”不能免去中年汉子的俗,一谈到历史,饶是沉静如陈老大,也有些眉飞色舞起来,“民间一直对皇上有点微词。北征宿州,南讨夷族,财库空乏,都城又在南边,导致对剡疆偏北的这些地区,管制还偏弱了。加上虎当家这一任,态度还是很合作的,我先前还估摸着会不会顺势给他封赏个诸侯之类的,皇上也老啦,打不动啦。”
秦鉴澜沉默了一会,问了个纯粹是私人的问题:“现在的太子是谁?是那个四皇子么?”
“怎么可能!”轮到书生有些眉飞色舞了,“现在的太子李清和,从小就是被当作天子培养的,怎么肯将龙椅拱手让人!”
皇储之间的宫斗么?
怪不得……他在潜意识里,会对真千金说出那样的话啊。
《桓成帝起居注》载,鸿霄殿本身分为前后两处殿,前殿作为理政上朝之处,墙后一条宫道,向高处蜿蜒着向上,牵引出了后殿。后殿的布置向来简单,不过卧房木几,却盘踞在南方平原难得一见的坡道上,压着城墙样式的宫墙。倚着花窗,便能俯瞰皇城,毫不费力地将剡都繁华的街道尽收眼底。
后殿的样式,与死敌宿州人的宫殿相似。只因这是权与力的位置,握住天下权柄的人,俯瞰自己囊中之物的那种贪婪与满足感,从古至今,从北到南,何其相似。
历代帝王的起居注中,鸿霄殿的后殿,有人喜欢在此冥想,有人喜欢拥着娇美的嫔妃贪欢,他们最终都回到制式更为华美的寝殿,盖着更为轻暖的衾被。只有李玄晏坚持长期住在此地,理政用膳,日复一日。不顾相比其他大殿,鸿霄殿显得有些狭小的空间,也不顾不如正式寝殿的床榻那般舒适的小床——反正住在这里的,只有他一个人。
人们站在地面上,偶然会看见花窗前站着一个模糊身影,看着底下千重万重的长街,不知在想什么。
平叛后又过去十余年,那时的柱国府早已败落,也没人想搬进去,叶子底下少了烟火气的槐树,只剩一截焦黑的树桩,半死不活地立在原地。曾经那个喜欢抱着枝条,在树上练习着秦柱国好意教给他的武艺的人,此时就站在鸿霄殿的高台之上,真像一只展翅欲飞的海东青。那么举重若轻,迎着夕光的背影,却只有淡淡的一个人。
“让你先等了我太久,抱歉。”这是第一句。
“如果真的有来生,我不会再跟着宫里的人走了。”这是第二句。
还有一句话,她勉强听清了大半。
她俯在他唇边,模糊地拼读着,从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当年抢到你绣球的人……是我。”
“这次不骗你,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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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继续
想了想还是申请更换笔名了,请认准本文和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