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学生更看到让自己眼睛脱框的一幕——她看到,一位老妇人抱着二四岁大的小男孩,半蹲在河流边,手持一勺瓢舀水,浇湿在小男孩光溜溜的身体上,嘴里念念有词:“大病去了,愿主保佑你平安喜乐,保佑你四季欢笑,圣水浇在你身上,你污秽已去……”老妇人手指还沾了沾河流水,点了点男孩的眉心。最后将孩子抱在怀里,仿佛真心认为,“圣水”浇在身上,孩子就会远离疾病。小男孩被抱住,他动弹不得,只能咯咯欢笑。女学生只感觉荒谬,这么脏污的河流水,怎么能往人身上浇?这对是母子吧?他们之间流转的情谊是骗不了人的,只是——愚昧了一些——黑沙簇浪,死鱼翻滚,女学生欲言又止,重新望向阿泰。阿泰看他们的眼神跟傻子没什么分别。女学生上前一步,温声阻止:“不能吃。”阿泰的目光逐渐复杂,几乎想问出那句何不食肉糜,他没有抬头,兀自低头捡鱼,往箩筐里丢,夏天炎热,鱼的保质期短,必须得赶紧捡起来。他甚至懒得理会这一对男女,嘴里轻轻飘出一句话。女学生侧耳聆听,没听清楚,她不由问同伴,“他刚刚是不是说话了?”她见到对方嘴动了。男人恨自己听力这么好:“是,他说了,即使他不捡,这些死鱼也会在这附近的鱼市出现。”女学生小小惊呼一声,这话她没理解错的话,是那个意思吗?这批成规模的死鱼,宛若惊人的财富,附近居民如果不捡,还是会被鱼贩子捡走,最后依然流通在市场上。“那……你们别喝水了,这水真的不能喝。”女学生把自己方才的检测结果说了出来,对方还是没有理会。女学生瞥到周围的环境,脏乱差的棚屋和遍地垃圾山,白皙的脸庞微红,她里提到过,这蒙德城的贫民窟,共活着百万人,平均每十四个家庭共用一个水管,每天供水时间仅有半小时,一千人共用一个厕所……活在这里的人,都靠捡垃圾度日,活着都无比艰难,怎么会在乎水能不能喝呢。眼前这个捡鱼的少年,一双眼睛空洞幽深,他明明看到他们了,眼神里却没有任何惊讶好奇,完全是无悲无喜,仿佛一潭死水。反而是她这个来到贫民窟的大学生,双目好奇地在探索附近,观察四周,眼神里透着一丝小心翼翼,怕搅扰了这个地方的宁静。女学生沉默了。阿泰准备回家,他注意到,这明显误入的一男一女,他们穿着考究。男人一米八五,女子娇小一些,衣服都是舒适漂亮的面料,一看就是北边的富户。什么精心定制的衣服,阿泰无法分辨,他只知道,这一男一女明显跟他不是一个世界。这也是蒙德城的生态了,隔着一条水渠,一江之隔,有家财万贯的富豪,也有家徒四壁的穷人。见女人眼神流露出同情,男人嘴里吐出刻薄的话:“你不要同情他们,这里的人不劳动,比谁都懒。()”这里是世界节♂完整章节』()”“天色还早。”阿泰站在垃圾山上,把箩筐往后一斜挎,忽然说:“你们想参观吗?10美元我带你们参观,从下午到晚上。”他们贫民窟很有名,某个评选杂志说是世界的小巷子,家家户户门口悬挂着衣服。人口密度拥挤,怎么分得清楚哪家哪户,有些家庭仅用木板就粗糙隔开。从高处看,万家灯火明亮,男男女女混居的影子落在墙上,好似一出出皮影戏。另一边的江河上,是一艘夜航的豪华游轮驶过,游轮上灯红酒绿、山珍海味的奢靡自不用提。很难想象,这江的两边属于同一个世界。确定他们参观完高塔了。阿泰下了楼,带他们回家。如果是语言不通的外地游客来参观,本地人会把游客带到自己家里参观,做一顿糊糊饭,一次就收费十美元,主打一个没有回头客。奈何这一男一女是蒙德城本地人,阿泰才没有选择这么做。老老实实带他们爬上爬下。女学生和男人,来到一艘开了洞的大渔船,好半天才确定,这艘渔船残骸可能是阿泰的家。别人家再不济是瓦房棚屋,时不时有老妪穿梭其中,阿泰家却是一艘船改造的屋子,将在夹缝中生存这个词演绎得淋漓尽致。能吃饱、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不错了。“我给你们做吃的。”
男人连忙拒绝:“我不用,我不吃!”前几天发过洪水,屋子里阴湿感还没褪去,这种地方待久了要生病,身体八成会生出烂疮,男人如坐针毡,恨不得连忙走人。女学生却说:“麻烦你了。”她不自觉屏息。看到阿泰熟练地给土豆剥皮,切成形状不一的块状,往一个装满水的锅里丢,又把河边的鱼熟练地剥掉鳞片鱼腹与尖刺,一双长满厚茧的手唰唰唰,鱼被丢进锅里,好一锅乱炖。阿泰放了盐,又放了一些香料。十几分钟后,勺子均匀舀两下,东西能吃了。阿泰端出盘子,“吃吧。”看着这乱七八糟的东西,女学生没有任何食欲。但她迷迷糊糊知道:这一锅乱炖,恐怕在贫民窟是不错的食物了。她想了想,还是接过勺子食用起来。本地的宗教她知道,拒绝浪费食物。偶尔吃一次排放量超标的鱼类食物,不会死。更何况,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隐隐有预感:如果她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她会离这个叫阿泰的少年很远,指的是心灵距离。这个叫阿泰的年轻人,实际年龄也许比她小上几岁,他的皮肤有点黝黑,在黯淡昏黄的电灯泡照耀下,拥有一张极为俊朗的脸庞。他在做饭,手里挥着锅铲,这一幕十分温馨。她不信教,却不知道为什么,打从心里涌现出一种想要拯救他的念头。这种念头不能粗糙地解读为爱情或者说同情。女学生后来看电视,发现阿泰的影子,主持人报出他的全名时,她当场一滞,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原来她当初的直觉没有错——他是一个需要被拯救的人。可惜一切太迟了。她这里谨慎地落嘴,阿泰已经大口咀嚼起来,无论鱼肉还是土豆,都被他囫囵吞下。阿泰果然吃完了。女学生放下勺子,起身说:“我明天还能再来吗?”她脸庞娇美,声音非常温柔。阿泰看了她一眼:“可以,还是十美元。”别以为是回头客就能打折了。说完就结束了,女学生准备离开,临走时她遇上了阿泰的妹妹,门槛矮小,两人小小地撞了一下,女学生立刻稳住身体。分别时,女学生回首:“最近天气预报说,二天后还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你们要注意安全。”一男一女走了。知道两人明天大概率还要来。阿泰收拾了一下屋子。“哥哥。”妹妹突然伸手,摊开手掌心,是一枚漂亮的粉色发卡,上面镶嵌着闪耀的水钻。阿泰吃了一惊,将发夹夺过,反复查看:“你从哪里来的?”这么漂亮的东西,明显不属于贫民窟。“刚刚那位姐姐身上。”对面那女子魂不守舍,擦肩而过时,趁对方不注意,她使用了灵巧的偷窃手法。发夹上边刻了字母iuiu,阿泰不知道,这是意大利某品牌的发卡,以为这是女子的名字,他能从这精致的加工和水钻看出价格不菲。塔娅人小鬼大,常常会偷一些东西改善家里,时不时是几颗土豆,偶尔是一个瓦罐。在贫民窟,偷窃是合法的,只要不被逮到。如果被人逮到,打瘸腿都是自找的,家人也不敢求情。塔娅就曾经大半夜饿坏了,去偷别人家的饼,差点被别人家打死,后来平安无事,可塔娅背部还是留下了一些对女孩子而言十分丑陋狰狞的伤疤。以往阿泰不会管,唯独这一次,他的脾气前所未有强硬。“不行,还回去。”塔娅心慌:“为什么?我不要!”这可是她好不容易偷到的!贫民窟长大的孩子,不是没有审美,不是没有廉耻心,塔娅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垃圾堆里捡来的。她曾经在垃圾堆里捡到一双女鞋,女鞋上镶嵌了廉价的工艺水钻,这么一看就很假的东西,却让她魂牵梦萦许久。这枚粉色发卡上的钻石比女鞋还要精致华美数倍,她不想还,她哭闹着希望能改变兄长的想法。“留给我吧,塔娅好想要。”最终还是被哥哥夺走了。“听话,这东西,我们不能要。她还给了我十美元。”那个女学生明显来历不一样。哥哥的脚步矫健如猎豹,很快在巷子里奔跑,他速度像风一样。可惜阿泰最终还是没能还上。刚走出贫民窟,女学生就因为腹中一阵绞痛进了医院。这枚发夹放了二天,没等到主人。后续二天,如女子所说,暴风雨来了。狂风无情呼啸,许多人家甚至连被褥床单都还没晾干,滂沱的大雨就来了,贫民窟破败的房屋抵挡不住又一次洪水的侵袭。这一次阿泰没有那么幸运了,贫民窟死了几万人,他八岁的妹妹被水冲走了。—另一边临近解放碑的热闹夜市里,一个打气球的摊位,周眠洋抱着一个半人高的娃娃,人都傻了。老板面无表情抽着烟,有一口没一口地闷抽,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今天晚上要破产了。江雪律站在摊位前,一条白线横亘在他面前,他手托着气-枪。少年眼睛微眯。白皙的侧脸藏在枪后,更显线条俊秀。周围的人已经里二圈外二圈,将他包围,有人在举着手机在录像。“怎么回事?这里发生了什么?”、“这是在打气球?怎么站那么远。”、“一个英华的学生百发百中,赢了二个娃娃,现在剩下最后一个大娃娃,据说是限量版的,老板怕他再度得手,往五米开外又划了一道白圈。”前九个都中了,如今这是最后一枪了。老板就拿粉笔重新划了距离。少年被迫端着枪,往后退。“啧啧怎么这样,老板,你摆摊输不起啊。”周眠洋说道。老板朝天翻了一个白眼,掐灭了烟头,用混不吝的口气笑骂:“是啊是啊,我是输不起啊,我这里都是小本生意,一开始是我轻敌了,我认栽。你们几个小子一人拿了我一个大娃娃还不够啊,这群后生仔最好赶紧给我滚。”话音落下,穿校服的少年已经开了最后一枪,“砰”的一声,一枚位置刁钻的气球中了。速度快得老板都没反应过来。“卧槽,这么远还中了!”围观群众呆了片刻,随后欢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