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玉抬起头来。
“你会觉得我现在很奇怪吗?”张有鑫问,“我挺久没回学校上学了,也不知道到时候开学,人家看到我会是什么反应。这一年,俞瑄他们从来不主动找我聊天,每次都是我去找他们,但我发现好像很难再和他们聊起来。他们……会有顾虑,可能是觉得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夹了一筷子蔬菜吃进嘴里,“你呢?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感觉?我知道你们都没和我这样的人相处过,我自己以前也没有。瘫痪……真的,这种感觉自己没体会过,是绝对想象不出来的。我现在有交新朋友,都和我一样是轮椅族,有人是截瘫,有人是截肢,和他们聊天就比较聊得起来,感觉大家都是一样的。柯柯,如果你不喜欢再和我来往,你……和我直说就行,我不会勉强你的。”
“为什么要这么说?”柯玉看着张有鑫的眼睛,他的眼神很干净,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简单纯粹,没有心机。她说,“三金,是我哪儿做得不对,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吗?但我真的没有任何你以为的想法,我没其他朋友,认识的那些摄影师都只是同行。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只有你一个朋友。”
“我就是……随便想想。”张有鑫笑得有些勉强,嘴边的酒窝浅浅显露,“我担心你会烦我,怕我。我来之前的确没考虑周全,就刚才上厕所的事,之前觉得应该没有问题,大不了就让你搭把手,不过真的事到眼前,就……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毕竟你是女生,你不会觉得我在耍流氓吧?”
“不会。”柯玉又低头扒饭了,“三金,咱俩认识七年了,有些话就敞开说吧,我不会烦你,更不会怕你。我知道你现在会和以前不太一样,但我真的没把你区别对待。比如刚才的事,我其实是因为不太懂,以后可能还会有别的事,你教我就行。你不是打算在这儿租房子吗?那以后我们就会经常见面,你依旧是我唯一的朋友,记住,不是最好的朋友,是唯一的朋友。”
张有鑫有很多朋友,学校里的,学校外的,现在受了伤,还认识了一些轮椅族朋友。比如黎衍,他就觉得是自己很要好的朋友之一,尽管出院后就没见过面,但因为两人都是年纪轻轻就致残,在微信上聊天就很轻松自在,有时还会互相说说生活中面临的困难,吐槽自己这倒霉的人生。
可是柯玉说,他是她唯一的朋友。
张有鑫想起这一年半来自己翻天覆地的生活,想起以前每天都和柯玉打打闹闹,想起他们已经半年多未见……柯玉都上了一年大学了,还在外头兼职拍照,她的社交圈理应扩大许多,可她依旧那么笃定地说,他是她唯一的朋友。
张有鑫有点想哭,又觉得自己泪点真的太低,这种时候哭算怎么回事?是觉得委屈了吗?还是被柯玉感动了?
委屈肯定是委屈的,怎么可能不委屈?
坐轮椅,又不是坐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哪怕说坐一年两年都没事,可他是要坐一辈子!
下半身再也没感觉了,他都还没满二十岁呢!
老爸最关心的事情是他还能不能结婚生孩子,医生说结婚当然能结啊,至于生孩子嘛,一下子也说不准,之后就建议张有鑫趁着年轻去冻一下精子。
张有鑫知道老爸老妈最近在咨询什么,他们打算再要一个孩子。老妈四十二岁,身材保养得不错,希望还是很大的。父母不敢把这个话题讲给张有鑫听,但他又不是傻子,老爸有一次让他帮忙弄下电脑,他看到了搜索记录,没让老爸发现,悄悄地点了叉。
此时面对柯玉,张有鑫的眼眶控制不住地泛红,柯玉被吓到了,问:“三金,你干吗?我是不是又哪里说错了?”
张有鑫摇摇头,很努力地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我没事,你记得帮我去问房子的事,现在你也知道了,厕所里我得改装一下,八月底前都要弄好,可以住人。房租贵点没关系,离你这间越近越好。”
“我知道了。”柯玉说,“赶紧吃吧,都要凉了。”
吃完饭,张有鑫告辞离开,柯玉送他下楼。
他转轮椅已经很熟练,到了一楼空旷点的地方,还给柯玉表演翘轮,前轮离开地面,身体保持平衡,只靠后面的两个大轮子支撑。
“有几个朋友可以翘轮下楼梯,特别厉害!我还不会,要接着学。”张有鑫似乎已经忘记吃饭时略微沉重的话题,神情变得轻松,眼睛也亮亮的,“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呢,有些朋友受伤位置比我高,年纪还比我大,他们能学会,我觉得我也行。”
他的轮椅在原地转了几圈,抬头看向柯玉,又一次笑起来:“这么看你,你好高啊,跟个竹竿儿似的,我和你在一起老要抬个头,会不会得颈椎病?”
“你老是低头打游戏,这不正好中和一下吗?”柯玉也笑起来,看向门外,“你司机来了,回去吧,房子有消息了我通知你。”
“好,下次见。”张有鑫转动轮椅往外去,又当着柯玉的面表演了一遍自己上车,坐好后,向着柯玉挥挥手,“柯柯,我走了,以后咱俩做邻居啊!”
——
柯玉很上心,没多久就帮张有鑫找好了一间公寓,和她同一层,中间隔着几户,已经是能找到的最近的一间。
房子一样带精装、家具和家电,老张用比市场价高不少的价格直接租下四年,立刻对卫生间进行了无障碍改造。八月底临近开学,张有鑫开开心心地搬到这套小公寓里,和柯玉成为了邻居。
老张给张有鑫配了一位司机兼护工兼厨师,姓赵,四十多岁,每天的工作就是负责开车、按着课表接送张有鑫上下学。
大学里每堂课都要换教室,赵哥要陪张有鑫去不同的教室,看他在位子上坐好才会离开,课间还会陪张有鑫去卫生间方便。幸好这所大学是民办三本,教学楼当初的设计理念就是和国际接轨,每层楼都有无障碍卫生间,张有鑫入学后才没碰到过尴尬的情况。
张妈妈不放心宝贝儿子,也会来陪读,头几个月张有鑫还随她去,等到自己完全适应大学生活,朋友渐多,老妈再陪在身边,他就感觉不自在了,劝了几次终于把她劝走。
中午,赵哥会把张有鑫送回公寓,给他做饭,让他休息,帮他按摩双腿。
晚上,张有鑫有时会回家,有时则在公寓过夜,赵哥就给他做好晚饭,等他洗完澡再离开。
张有鑫在不在公寓过夜其实取决于柯玉。
柯玉晚上如果有工作,回来得比较晚,张有鑫就会回家。柯玉要是没什么事,张有鑫就会叫她去他屋里吃饭,吃完了两人一起打会儿游戏,或者看个电影,柯玉还会监督张有鑫锻炼。
老张在这套公寓里也装了一组站立架,叮嘱张有鑫每天都要练站。
张有鑫嘴上答应,私底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有柯玉在时,他躲不过,才会听话地被绑起来练站。
他站着的时候,柯玉也不会坐,就倚靠在窗边静默地陪着他。
年轻的女孩子身高体瘦,五官轮廓鲜明,配着男孩样的短发,冷冽的视线,气场很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