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黑冲啥也会,哎!我们家吃饭的人多,日他妈妈的!”
春嫂趁机说:“乔叔,其实你早该享福了,革命几十年,退了休,还给他们操着心,要我,不干。”春嫂说着对他一看,“三狗儿女人回来没有?”
“没呢!”
“你不知她到底去哪啦?”
“我怎么知道?婆妈娘们的事。”老乔头吐了口唾沫,又把烟按在嘴上。
“是啊,前天王团长说要找你谈谈,我就说,这事与公公有啥关系。这完全是是三狗儿的主张。”又小声说,“你知道吗?三狗儿这烂尸首的把她女人藏到哪吗?”
老乔头十分凝神:“嗯?”
老乔婆静静地听着。
春嫂继续说:“我告诉你,三狗女人藏在七湖叔家呢!我今天去啦。”
老乔头老乔婆同时一怔。
“乔叔,你说这事多不好。再是老战友,把个双身人藏到人家家去,人家不担责任?即使七湖叔不说长短,七湖婶是个爽利人,有难说不出。我知道是三狗送去的,我也替你谢了谢人家。我看,你马上去把她带回来,这样大家没事,七湖叔家也不伤和气,你也不犯政策,三狗儿也不受处分,工人照当,我也不挨上边批评。再说,一家的面子,也有处搁。要不,三狗儿扎了,又生个天宝子,哪来的?你说对不对?”对红红儿看看,“你们有了这个真种,行啦。有的姑娘比小伙好,别听人家乱说。”一拉老乔头衣角,“再说,马勺子庄哪一个躲得了的?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我跟你打也来,骂也来,叫我眼睁睁地望着你这么个老同志,老党员犯错误,我可不来。”
老乔婆这时抱着红红站起来,一手勒住孩子的腰,一手到柜上的盒子里抽了支烟给黑冲女人。
黑冲女人本来不会抽烟,但是老乔婆拿来的,也就接了。又到老乔头手边拿了火柴,点着,抽起来。
黑冲女人抽完烟,又说了几句话就起身走了。
一家人,鼻子里风儿听不见,好像都在用眼睛说话。
三
月上南山尖的时候,党妹回来了。
东方红履带式拖拉机,一犁耕过去,一直向一眼望不到边的地那头开。车灯,像一双困倦的睡眼,发红,发白。
她觉得身上又饿又冷,便跟司机说好回家拿件一份。
一进院门,北屋只见灯火,听不见人声。
刚进门便觉得家里的人很不寻常。俗话说,进门看脸色,出门看天时。党妹不知老乔头为何这样,又是大爆发前的沉默,压得她气不敢粗出。
“你怎回来啦?”老乔头这不是说话,大声吼。
党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我回来拿件衣服。”
“日你妈妈的!你这个养不家的狗,把家里球蛋往外衔?啊?”手里烟嘴往桌上一拍,“你跟黑冲女人嚼些什么舌头啦?”
党妹套了件褂子走出来:“这几天,我都在地里,哪有空去她家?”
“你还敢顶嘴。”老乔头一下站起来,顺脚踢倒凳子。
凳子倒在身边的狗食盆上,砸得碎瓷一地。吓得老乔婆怀里的红红儿哇哇直哭。
党妹又回头进房里去。
“你给我出来,日你妈妈的!是你把三狗女人的事说出去的!要不黑冲女人怎晓她躲在朱七湖家?我空收养了你几年!”
房里党妹抽鼻子的声音。
“你把装身子的事告诉她,又把三狗女人出去躲的事也告诉她,你不是我家人!你给我滚!滚!你这个不下蛋的鸡娘们,滚!我们乔家没有你这个野女人,今天晚上就给我滚!”老乔头疯了。
家里人没有一个敢顶他,他已经疯了,眼红红的,很怕人,脸板得刀扎不进,胡须也刺刺地竖起。
党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她吓得抖抖地发冷。听老乔头叫她滚,而且是决无反悔地叫她滚,她觉得伤心和绝望,她觉得屋里人都那么冷酷和绝情,小院里那么陌生和可怕。
人在绝望之后,会产生坦然,在害怕之后,会产生胆识,在痛苦之后,会产生无所谓,在谨小慎微以后,会产生不在乎,在乞求以后,会产生不买账。
党妹拭着泪,慢慢从房里走出来:“爹······”
“我不是你爹,你给我滚!”老乔头正拿着一只蓝花碗要盛粥,见党妹朝他走来,气得勺子一扔,碗对她砸过去。
党妹吓得一躲,碗从她头边飞过去,“哗!”击中她身后那块花好月圆的玻璃匾,玻璃片哗哗落地。
红红儿第二次吓得放声哭起来。
一片较大的玻璃掉在党妹手背上,划了个口子,立即流出了蚯蚓似的血虫儿,沿着手臂,手指,慢慢地向下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