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书锦跌宕起伏的这两年间,有两句话让他铭记在心。
他从受灾的淮北风尘仆仆回到扬州,月上中天的筵席上,江怀雪举杯感怀似有无尽之意,终是愿他“一世磊落,一身清明”。
他从扬州潦倒落魄回到江城,破屋烂瓦的门户前,素昧平生的慕靖南却并没有轻信谣言而看不起他,只劝慰他“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他感念慕靖南在江城对他的劝慰和照顾,也感念他为了救自己出西泠园甚至与江怀雪闹得不睦。
他和慕靖南话都很少,他们之间的直接交流并不多,他知道慕靖南对他有过的帮助都是因为顾言,或许也是因为江怀雪,但他还是心存感激,他认为慕靖南是个善恶和恩怨都算分明的人。
在裴书锦朴素的是非观里,慕靖南虽是权臣,但行得端坐得正,他是个顶天立地的人,更是社稷肱骨,不该受到无妄之灾。
他愿意帮慕靖南,更愿意帮顾言,但他如今能从往事的阴影里走出来实属不易,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江怀雪,更不知他在江怀雪那里,有没有这样大的份量。
第110章
顾言决意要去会会江怀雪,江家收下拜帖后,安排在了六月二十会面。
顾言生产后才十几日,裴书锦实在不忍他一个人劳心奔波,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该随顾言一起去,但他刚一说出来,便被顾言厉声拒绝了,甚至交待陆放形影不离地跟着他,不许他再见江怀雪。
裴书锦心中百味陈杂,他知道若他决意要去陆放是拦不住的,但他也始终下不了决心。
六月二十清晨院子里有马车驶过的声音,裴书锦知道顾言去找江怀雪了,他一夜都未成眠,辗转反侧也睡不着,干脆起身准备去药房给慕云深配药。
他心中实在堵得慌,借着送药的名义想找慕云深聊聊,他虽与慕云深不甚相熟,但他其实也和顾言一样,对慕云深有莫名地信任和仰视,他觉得慕云深身上有股令人诚服的力量。
其实想来,慕云深确实有和江怀雪相似的地方,他们像是平静湖面下暗涌的波涛,看着潇洒随意,实则心思深沉逻辑缜密,他们洞察人心,对事对人有很强的掌控力,无怪乎江怀雪对慕云深有瑜亮情节,毕竟连裴书锦都能感觉到慕云深明显更为温和冷静,也更为深不可测。
裴书锦敲了慕云深房门,开门的是秦思,她每天会把孩子抱来给慕云深看看,而后就伺候慕云深端茶磨墨,一向态度很是恭谨,有时候裴书锦觉得她不太像是慕云深的妾侍,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一点像江怀雪和江逐星。
秦思不是多事之人,少言寡语,甚至缺乏表情,朝着裴书锦微微点了头,让他进了门,而后就去给慕云深磨墨了。
慕云深招呼裴书锦过去,放下笔道:“裴大夫,你来得正好,这本书我已解出了大半,译本你先拿去,原书就先留在我这里,可好?”
裴书锦闻言赶忙过去,颇为激动道:“慕大哥,您竟这么快就解出来了?当然没有问题……反正原书也只有您能看懂,放在您那里就好。”
慕云深把译本递给他,向后倚在椅背上,伸手示意他落座,客气问道:“听师父说,这本书是你祖父裴景然留下来的?”
“是,里面是我祖父亲笔的字迹。“裴书锦坐了下来,思忖道:“天师说,我祖父可能是玄远真人的徒弟,我过去从不知道……”
“玄远真人是我小师叔。”慕云深说笑道:“我倒是要与你祖父以师兄弟相论了。”
裴书锦尴尬笑了笑,慕云深又若有所思道:“裴景然许是二十多年前就离开师门了,我刚入朝为官时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他那时很受皇上和后宫嫔妃器重,是太医院的顶梁柱……我也不曾想到,他竟是玄远真人之徒,怪不得行“景”字辈。”
裴书锦叹道:“我对祖父生平之事知之甚少,祖父早年的经历就连我的父亲都不太晓得,原来他的名字都是师门所赋。”
慕云深像是想到什么,突然问道:“你知道苏景行吗?”
裴书锦愣了一下,许渐清的师父……苏景行久居大理不问世事,但他的大名却依然能响彻江湖。
“南疆医圣苏景行,难道他也是?……”
慕云深点头道:“是,玄远真人景字辈的那批家传弟子中,如今名声最大的便是苏景行了,说来也巧,你祖父背出师门入朝为官后几年,他也因研习蛊术而出走,后来在大理自立了门户。”
裴书锦一时之间又有些头痛,他从没想到从祖父房中拿走的几本书会牵扯出这么多前尘往事,他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安,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