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封赏是朝廷封赏,私下里眛获的算辛苦费,既然吕木绰他们不讲武德,那他们也就敢跟新任江州府台大人,不讲武德。
交情是交情,钱财是钱财,这个得分清。
毕衡比武弋鸣好一点的是,他知道怎样切崔闾软肋,而且看样子是切中了。
从崔闾面露复杂之色起,毕衡就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崩不了了。
就像崔闾了解他一样,他同样也了解崔闾,就算两人有二十年的空窗期,可在滙渠那样一个封闭地界,人性只要不经历大挫,是不可能有大变的。
他知道自己变了,功利心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可天不假年,他觑着自己的身体情况,只能闷着头往前冲,就怕稍一停顿,所有事情都会变成遗憾带进土里。
为此,他甚至不惜以损坏自己在挚友心里的好印象,来达成自己一直以来的追求。
过程很无奈,亦或有可能陷入反目的痛苦,可明之不可为而为之的心态,支撑着他必须一条道走到黑,但这个过程,他想尽量平和的,委婉的,延迟性的,给予双方一个思考包容的机会。
他不介意官场里有多少个政敌,但他绝对不想跟崔闾走到对立面,无论在情感或智商上,那都是一个可怕的结果。
跟崔闾比谋略算计,他自认是没那个能力的,就是要掐人软肋,凭的还是互相了解。
堂中的酒席,是衙署原部下们集体孝敬的,严修的倒台,带倒了户房和刑房两司人,其余部门基本未动,府经历更直接是崔闾的堂弟,这酒席便是打着崔榆的名头送上来的。
崔榆现在成了江州衙署内的红人,根据规避原则,他这个府经历是不能当了,但有崔闾在,提他从八品的经历,入七品的县令,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江州辖内不能任亲,但一江之隔的保川府,想替他谋个缺,想来是不难的,因此,这提前的恭喜声已经送过了,有人眼红嫉妒,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人家命好呢!摊上个这样厉害的堂兄。
崔闾捻着几筷子菜,吃的不知滋味。
非是毕衡这一桩事情搅的他难以开怀,还有武弋鸣那边,也等着他点石成金,王听澜态度不明,但从她未带人离开的样子,想来也有些心思在里面的,毕竟守好李雁也是她的正经差事。
你看,他们各人都有留下来的正当借口,尽管把别有用心已经印在了脑门上,可如果不想反目,就得把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戏码演到底,何况一早开始,崔闾就有意往他们中间靠,也接受了他们投递过来的橄榄枝,如今心愿达成(官位下来)了,就该到了他投桃报李的时候了。
如此,再回过头来看天使一行人的行止,就能够很明显的察觉出来自今上的“恶意”。
你的官是他们三人保的,在缴获的全部脏银被收归皇权后,你是选择先开源治理江州,还是选择先节流回报恩人?
但无论是开源还是节流,今上主打的一个冷眼旁观,就是看他在百姓和官派之间,会选择哪边。
被搜抄的几家子,跟严修府上一样,都是刮地三尺的模样,家小中的老弱被羁押在各自的府中看管,那些雇佣的扈从打手,全投进了牢里,而主犯们连同审讯出来的口供,则全都被带上了京。
整个江州地面上的存银,保守估计,都估计不出百万两,这还得算上挨家挨户榨一遍的结果,在民不聊生与民怨沸腾之间,今上稳坐钓鱼台的等着崔闾破局。
一番盘算与细究,反而显得毕衡的那点小心思不重要了。
都为了钱,谁也不比谁高贵。
崔闾撂了筷子,实在吃不下去,抬头喊了守在一旁的崔榆,“去把武将军和王将军请过来,就说我有话要说。毕衡见他面色难看,以为是自己逼迫太紧,思忖半刻,还是道,“若一时不凑手,缓些时日也成,我总不会怕你拖欠或赖账的。”却一个字也不提算了的话。
崔闾斜睨着眼睛吊着眉头,却是难得情绪外露的模样,直接喷的毕衡黑了脸,“我就是自己产银子,一日间也产不出够你们三方分的,这明显就是那位故意做下的坐山观虎斗之局,就等着你们跟我反目呢!还不凑手,我现在就是凑手,我也不敢立马拿出来。”
否则你就等着看我得个欺君之罪吧!
刮地三尺,他都还有余钱分脏,可见在这之前,他私眛了多少下来,十个人头都不够皇帝砍的。
那位虽然远在京畿,可挥斥方遒间布下的网眼,足以叫人瞻前顾后,步履维艰。
听说他是太上皇带大的,那真是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的高手,也就是身家底蕴太单薄了些,再叫他执政几十年,这朝廷指定就能随着他的心意翻腾了。
所差的也就时间问题。
崔闾在远隔滚滚浪涛的江州,感受到了来自上意的压力。
武弋鸣和王听澜前后脚的到了,见毕衡黑着脸坐在桌边,以为是两人谈崩了要一拍两散,不由敛了神色,与其一边坐的,表示他们的态度和立场。
崔闾冷笑一声,半点不给他们通气的时间,直接开门见山,“武将军何时将兵力撤出江州?若本官没记错,圣意可未裁定由你统辖江州防务,而我江州一地,历来军政皆由府堂统辖,可没有假手于人的前例在。”
王听澜目露惊诧的看向崔闾,显然没料到一来,就见到个如此锋芒毕露的府台大人,表情里竟然有种看错了人的懊恼。
武弋鸣也一样,显然被他这副翻脸不认人的速度激怒了,当即拍了配刀,击出一阵铁器铮鸣声,惊得执守衙署内的全部差役无所适从,纷纷转了眼睛去看崔闾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