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这公公却不知道温蕙行不行,不免拿眼睛去看她。看了两巡,到儿媳这里,竟也能从从容容地对上,不露怯。
教到这个份上,这儿媳便可以应付基本的场面了,不至于在外面丢脸。
陆正就彻底把心放下来了。
陆正还作了诗,陆夫人也作了首与他相和。陆睿也作了一首。
温蕙老老实实听着。
只想不到张姨娘竟也作了一首,听起来还不错——温蕙这半年,不仅提前背完了《诗三百》,还开始读别的诗词了,虽不会作,但也会品了。
只她拿眼睛去看。
陆正捻须赞了句:“不错。”
陆夫人神情便未曾变过,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再正常、自然不过。
温蕙又去看姨娘们。
张氏得了赞,自然是带着谦虚的高兴。范姨娘、李姨娘也并不多口舌,只那嘴角,于夜色灯火中,让温蕙隐隐看到一抹似笑非笑。
温蕙又生出了奇怪的感觉。
因平时与姨娘们几乎没有接触,温蕙今日里才知道姨娘们都读过书。且姨娘们明显不像她是填鸭一般在这半年里硬补课。她们显然是从小就读过的。
夜风里,温蕙隔着灯火望着那几桌的女子,隐隐觉得……范姨娘、李姨娘,并不是作不出诗来的。她们只是不作而已。
范姨娘接近而立,李姨娘还在花信年华,张姨娘是三人中最年轻的,她八月初才过了十九岁的生辰。她实际上比陆睿才大了不到一个整岁。
温蕙原不知道的,只她天天去上房,那日里听丫鬟禀报才知道的。陆夫人只道“照往年份例”,赏下了生日的赏赐。
温蕙既知道了,也不能装作不知道。姨娘们虽没打过交道,但从来也客客气气的。温蕙便请教乔妈妈。自己该怎么做。
乔妈妈说:“不管亲近不亲近,喜欢不喜欢,在礼数上多做一分,便能让别人少说一嘴。原就是捎带手的事。”
温蕙回去便寻了两匹料子,使刘富家的送过去给张姨娘做贺礼。又扫听了一下另两位姨娘,一位十月生辰,一位正月里生辰,都记下来。
做姑娘的时候,这些事都有母亲嫂子操心,如今做媳妇,都得自己来了。
一场家宴颇尽欢,深夜才散。连陆正都喝醉了,连连作诗。陆睿和温蕙便告退。
才转身,听见陆夫人唤了范姨娘:“你最稳妥,照顾好老爷。”
范姨娘屈膝应了,亲自上去搀扶,和丫鬟们一起搀着陆正。
公公和姨娘的事,原不该做儿媳的多看的。陆睿握着温蕙的手,便扯了一下,将她扯回头来。
温蕙也臊了一下,赶紧跟着陆睿走。
只心里面忘不了刚才一转头看到的画面——陆夫人的侧颜在灯火里,朦胧了那些细纹,忽略年龄,实在是个美人。那美人还坐着,却给人以居高临下之感。淡淡地,用再寻常不过的口气,将酒醉的丈夫推给了别的女人。
姨娘明明站着,但向她屈膝垂首。凭空地,好像矮了一截。
一种从前只隐隐的感觉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的婆婆,以身周的气息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将自己和丈夫的妾室隔开在了两个世界里。
她的世界允许温蕙进入,宁静淡泊,平和馨雅。
但不允许妾室进入。
离开园子,入了内院,大家便分道扬镳朝不同的方向去了,渐渐听不到人声,甬道寂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