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得了顾燕时吩咐的那宦官亦疾步出殿,去御膳房传膳。顾燕时蕴着笑目送,待得殿门关阖,气息一松,显然脱力。
这是她第一次在新君面前自称了“哀家”。
虽则太妃太嫔们都是守寡之人,在皇帝面前就该这般自称。可她知道自己的分量,从不敢这样拿大。
他听了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掐死她?
岚贵妃的死状再度晃到眼前,顾燕时肩头一紧。
只有寝殿一半大小的侧殿之中,苏曜的目光睃过案头的炸丸子,忽而想起某只腮帮子鼓鼓的松鼠,便很有兴致地夹起一颗,丢进口中。
“嘎吱——”嚼丸子的声音一响,夹杂淑妃的啜泣。苏曜对那些慨叹岚贵妃红颜薄命的唏嘘之言左耳进右耳出,心里只在品味静小母妃适才口口声声的“哀家”。
鬼使神差间,他又想起她那日说的:“容母妃些时间吧!”
美眸清澈,一脸真诚。
小母妃平素一副胆小如鼠的模样,胆子大起来倒很大。
苏曜觉得这顿饭吃得有趣。用完膳,他心情甚好地亲自将淑妃与张妙仪送至殿外。兀自立在殿门前凝神半晌,吩咐宫人:“告诉静母妃,寝殿先供她用了,若她想小睡一会儿,请自便。”
语毕他转身回到侧殿,立在书架前看了看,取下本书来读。
寝殿之中,顾燕时让宫人撤了膳就抱起琵琶,打算继续弹曲去。
苏曜差来的宦官在这时入了殿,禀奏了苏曜的意思。顾燕时凝神一想,即道:“代我谢过陛下。”
他既给她机会睡,她就安心睡。
她原就是习惯午睡的人,昨日因急于弹曲不曾歇息,下午一直浑浑噩噩。
仔细想来,这笔账不论是能还清还是终究还不清,大抵都还有得拖耗,她得让身子好好的,才有可能耗下去。
可顾燕时看了看那张床褥齐整的拔步床,没往那边去。
太嫔睡龙床,怎么想都奇怪。
她只着人另取了床锦被来,打算在茶榻上小睡一会儿。
晌午明亮的天光下,一缕传言在寒风中不胫而走。辰景宫的寝殿里,贵妃倚在美人榻上,白皙的手指剥着橘皮。一片橘瓣送入口中,很甜,贵妃满意得漾开一抹笑。
宦官绘声绘色地将事情讲完,她的这缕笑意也未见淡去。那前来禀事的宦官不敢擅自告退,却也不碍眼,安静无声地候立在侧。
又吃下一瓣橘,贵妃终于有了闲心。持着橘子的手一伸,即有宫女上前将余下的大半个接走。下一瞬,洁白的锦帕就送到手里,贵妃闲闲地擦净手上沾染的橘汁,眼帘抬了下:“这些事,你听谁说的?”
那宦官在两步外躬身:“下奴适才守在宫门口,听过往的宫人说的。”
贵妃轻笑:“静太嫔刚在紫宸殿用完午膳,就有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宫人嚼起舌根了?”说着她摇摇头,“这是成心说给本宫听的。烟岚宫那位如今是长本事了,想拿本宫当枪使。”
烟岚宫,正是淑妃的住处。
这二位间的官司宫中无人不晓,那宦官一听“烟岚宫”这三个字就低了头。他在贵妃跟前不算多么得脸,对这样的事情不敢妄言。
贵妃身前的掌事宫女林兰上前了两步,低压着声:“淑妃总归是不能容人的。奴婢想夫人您若是不理,她便会自己出手。咱们不妨就等着,到时反将她一军。”
“她也没你想的那么傻。”贵妃笑瞟了林兰一眼,撑坐起身,“罢了,本宫就卖她个好,把这消息说给该知道的人听。余下的,咱就等着看热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