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秘书是个人精,悄悄看斜靠在沙发上翻报纸的女孩子,猜测这位就是……谢少将军的前缘和召先生的前未婚妻。这可真是巧了。
何未早习惯了这种无端的停靠,没觉出异样。
火车一旦跨省,就进入了不同人的地盘,经常有被迫停靠在小站等着被检查的事发生。算起来,京津两地因为联系紧密,还算是最顺畅的一段路程。
此处是京津交界地。
谢骛清等人往小站后的一处废弃的铁路走,那处停着一辆卡车,卡车上的人全是关外的军官和兵。而谢骛清的人正和他们对峙着。
两方当中坐着个人,被绑着手、堵着口,正是谢骛清去奉天办要事时,让人去抓回的要犯。此人是昔日构陷暗杀赵予诚的主谋,自从直系败北,一直躲藏在关外。谢骛清此行出关,顺利将人抓到,带回天津,换了这趟火车。
眼前这一卡车的军官远途追来,就为了抢他回去。
在奉天,谢骛清已和他们的司令谈妥,对方好面子,大义凛然放了行,私下却派人阻拦过几次,没抢下来。眼看火车就要到北京了,越往南,越没希望抢回人。
于是他们发了狠,拦在这里,摆出了势在必得的架势。
秘书在一旁赔笑:“那日我们在奉天多有得罪,大家都以为少将军抓错了人……后来一查,原来是赵予诚参谋的事。这就难怪了,难怪少将军会为难一个小人物。”
秘书见谢骛清不说话,跟着又道:“赵予诚参谋为国为民,死得冤枉,这人我们确实不能保。只是……但还是要说一句,这位是司令的亲戚。”
秘书着重最后两个字,盯着谢骛清。
谢骛清微微颔首:“林骁。”
他没在关外处决,就是不想当面把事做绝。如今既已入关,想要人,那便只有一条路了。
林骁腰后有两把枪,取下其中一把枪,递给谢骛清。
“外衣给我。”谢骛清说。
林骁心领神会,脱下外衣递给谢骛清。他知道将军不想让二小姐听到枪声,须找个东西消音。
秘书见谢骛清拿了枪,忙劝道:“少将军再仔细想想,何必为了一个小人物得罪老司令?人都死了,死后还剩什么?朋友多一个就是条路,何必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秘书先生,”谢骛清打断他,“万事莫贵于义。家国大义,同袍情义,都是一个将帅立身立命的根本。赵参谋为家国大义而死,又是我的同袍,若你是我,当如何选?”
谢骛清为枪上了膛,用林骁的衣服裹住手和枪。
秘书哪里敢拦着一个血色山海里走出来的名将,因为怕被误伤,下意识退后了两步,心惊肉跳地看向不远处的军官们。军官们有的拔出枪,有的被同僚按住,司令的吩咐是“不失和气地抢回来,伤几个人没什么,不要伤筋动骨闹到僵就好”……众人忽然没了应对的策略,没想到谢骛清如此果断,亲自处决。
……
谢骛清的枪口对上那人,直视那双惊恐的眼睛,轻声道:“黄泉路上别回头,来生做个真正的人。”
沉闷的一声枪响,被盖在火车锅炉的喷气噪音里。旁观的召应恪背脊一僵。
像有血的味道,在风里。
林骁俯身检查后,对谢骛清确认点头。
在凌冽寒风里,谢骛清把衣服和枪给林副官,留了一段保全对方颜面的话:“在奉天,司令选择大义灭亲,谢某感激不尽。今日要犯已处决,谢某为酬司令的大义,将人归还故里,由司令安葬。”
他在夹带着血腥的风里,往火车方向走。
谢骛清回到车厢,让林骁端来一盆冷水。
林骁照例往铜盆里倒了一点早熬煮好的中药汤。谢骛清仔细洗过手,拉开车厢的门。见坐在沙发里的女孩子已翻到了另一份报纸。何未一见谢骛清回来,眼里亮晶晶的,趴在沙发扶手上柔声说:“这趟车的饭菜不错,稍后尝尝。”
他微笑着,轻点头:“好。”
他坐回到另一个沙发里,周身寒气未消。
何未想拉他的手,他轻轻收回去,柔声道:“外边风大,手凉。”
言罢,他又道:“怕冰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