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她都不曾挨过旁人的打,唯独在他手下,受尽了屈辱与折磨。
不知从何时起,她对他仅剩的畏惧也被拖得疲乏沉重,从前在他面前信手拈来的装模作样之态,如今也染上浓重的厌倦,无?力再施展。
她不愿再同他亲近,哪怕是装,装到眼下也累了。
她因无?视他而惹来的鞭笞不计其数,可?她疼得多了,便?学会?了越疼,越忍着。
他偏执极端,疯症入骨,有些事分明?就是他错了,可?他向来都觉得世间唯他独尊,反过来扭曲她的心?,逼她认错,逼她服软。
她能同他虚与委蛇,但她从未对一个狂妄自私之人真正低头。
大不了就将她打死,亦或是她自行了断。
举目四?望,庭中残叶翻飞,风清日朗,可?这偌大的院落中,总有一角如何也照不亮的阴霾。晨雾消散,旭日垂枝,挤进这高墙大院的日光,不及外头的暖阳万分之一明?媚。
外头这时应是流风回雪,煦色韶光。
她若出不去这院墙,也不知还能在反复愈合又迸裂的伤痛中活多久。
若注定困在这一隅之间,她不要长命百岁,宁可?明?日就死了。最好死的利落干脆,神仙也救不回来她,让她再睁眼,便?是春光新景,而不是他那张薄凉的脸。
墨时睁开?眼便?翻下榻,自己套上小袄,跑来找阿娘。
兰芙披了件霜色素绒萼梅披风,随着溶溶日影,独自踱步到廊庭中。服侍她的婢女得了令,不得近身跟随,只敢在远处看护。
兰芙难得能随心?漫步,踩着石阶上稀疏浮动的暖芒,拨开?簇簇修长绿竹,转到了后花园。
梅园暗香浮动,白梅玉瘦香浓,红梅娇艳醉日。
她正欲伸手折一枝,忽闻身后清稚响亮的喊声。
“阿娘!阿娘!”
墨时身形矮小,步子迈得浅,却因急躁跑得风火,手里不知捧着何物,紧紧裹在掌心?。
待他近身,兰芙微微屈膝,捏了捏他通红白净的脸颊。
不知为何,她似乎仍被何物深深束缚心?神,眼眸覆着一面镜,再难漾起涟漪。任凭喜怒哀乐都无?法牵动她的言语举止,她心?头僵滞,不愿开?口。
唯独在面对墨时时,平淡无?波的五官会?稍染温和。
墨时揭开?捧在掌心?的油纸,里面包着一块褐黄色的山药糕。
他还记得从前与阿娘住在一起,阿娘从外头回来时,但凡买了糕点,油纸袋里总有几块山药糕。
他不爱吃甜物,却记得阿娘尤其喜欢吃,今早下了床便?哄骗下人说想吃山药糕,得了一块热乎的便?紧紧包起来,跑来找阿娘。
糕点白软绵糯,掀开?油纸,冒出浅浅喧腾白雾,兰芙闻到这丝熟悉的甜香,思绪也不知飘到了何处。
她都快忘记它的滋味了。
那年她初次得了一块,便?满心?雀跃地拿回家与祁明?昀分着吃。只吃了半块,却将那味道记了许多年。
初来时,她同祁明?昀提过想吃山药糕,祁明?昀忆起那年与她坐在门槛上同分的一块粗糙难咽的糕点,眉头一蹙,果断不允。
可?后来,即便?她将那些玲珑精致的糕点塞了满腹,也总觉得滋味泛泛,味道远不及当年那半块山药糕。
他不允,她也吃不到,久而久之,竟也不再惦念。
她心?头一阵酸楚,眼眶又红了几分。
“阿娘,给你吃。”墨时拉着她两根手指,将油纸袋塞到她另一只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