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殿不似从?前在?安州念的书塾,这里高屋大殿,雕栏玉砌,每日都有许多人?替他铺纸磨墨,弯腰提书匣,寸步不离围着他转。
从?前的先生教的都是认字读诗,而这里的先生锦衣华服,剑眉长须,每日除却认字外,还要他背诵复杂拗口的古文。
不过?倒是不似从?前的先生那般严苛,会用戒尺打他的手心,盱衡厉色训斥他。他在?这里犯懒好?逸,先生仍是一副笑脸相待,从?不敢对他动怒。
可那个讨厌的人?每晚会来他房中抽查他的功课,检查他的课业,他若是答不上?来,亦或是看他哪几个字写的歪斜变扭,手心便要起几道?红痕。
他自是不服,曾故意将一杯滚烫的沸茶浇到那人?身上?,结果换来的便是被他拎到院中吹了半夜的寒风。
那人?的防备心愈发深重,他再也找不到时机偷拿刀片与花剪等锋利之物?藏在?身上?,他想做什么,都能被他看穿。
那人?甚至放出狠话:他若再敢自作聪明一次,便多一日不让他与阿娘相见。
他听了此话,才老实安分了这段时日。
今日在?房中温书,窗外忽然雪白一片,他从?未见过?此景,不禁暗暗猜疑:空中的白云也会同雨一样落下吗?
雪白之物?越落越厚,他打开窗牗伸手去接,掌心顷刻覆上?一团白白的、冷冷的之物?,俄而便融化消弭,只留下一滩湿濡。
跟随他身旁的小童道?这是下雪,等雪停后?可以去院中堆雪球玩。
他趴在?窗沿,双手支起脑袋静候雪停,待洋洋洒洒的轻薄绒毛终于落得稀疏,有人?便来传话,要带他去见阿娘。
他自是欢心雀跃,披上?绒袄提灯跑去。
天色晦冥,风雪茫茫,皓色弥漫石阶,墙角腊梅迎雪而绽,如缀一身玉琨,花瓣红艳似火,澄清如许。
急雪回风,夜空竟悬着一轮冷月,泠冷清辉衬得雪色莹润光亮,许是哪簇厚重积雪压上?树枝,枝桠清脆折落。
门开帘掀,绯粉身影撞入无边夜色,墨时眸子一亮,张开双臂跑过?去,厚雪间?留下一排小脚印。
“阿娘!”
温热的身躯随冷风而来,扑了兰芙满怀。
墨时还不及她腰身高,小小的身子却将她撞得踉跄。
孩童的嗓音清稚响亮,白嫩的圆脸凑到她跟前,脑袋埋在?她衣襟上?一圈细软的绒毛间?,抬起清凌的眼直勾勾望她。
在?她身前,他一直很懂事,也很乖巧。
兰芙倏然鼻尖酸涩,许多日积酿的思?念如洪流倾泻,她缓缓蹲下身,捏了捏墨时红润的脸蛋,话音有些酸涩:“冷不冷?晚膳用过?了吗?”
“吃了,我穿的很厚,一点也不冷。”墨时摊开掌心裹紧她两根手指,指着满地银白,“阿娘,我们去堆雪球。”
此刻风消雪停,院中一片白茫。
兰芙从?前堆过?雪人?玩,不过?那是很多年前了,那时她似乎也只有墨时这般大。记忆中,要先裹两团圆滚滚的雪球,大的作为身子,小的作为雪人?的头。
她教起了墨时如何滚出结实不易散的雪球,母子二人?在?雪地中奔来跑去,将那一树厚重的积雪薅了个精光,两双手掌冻得通红,绯红的脸颊泛起皱痛,竟也不觉得冷,还不肯罢休。
不多时,一个滑稽歪斜的雪人?站在?树下,两人?蹲在?雪人?身前,眉开眼笑,交头私语,口中呼出团团热气,也不知在?嘀咕什么。
祁明昀今日是有意放任兰芙与墨时亲昵玩乐,此时听着窗外的清泠笑语,他默默放下手中的奏折,缓缓踱向窗边,推牖探望,寒霜沾了满眼。
一只肥圆的雪人?恰巧堆在?窗边树下,雪人?的身子挡了半截母子二人?的身影,只见两个人?蹲在?昏黄灯影中,依稀有稀疏雪花飘坠在?二人?头上?。
兰芙戴上?了氅衣上?的粉色兜帽,兜帽的边缘嵌着莹白的绒毛,风一吹,便细微收拢颤动,如数贴在?她微微鼓起的侧脸上?。
她就像个孩子一样,此时很乖,好?像也只有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