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个字母上都带个小圈:
亲爱的娜塔丽:
三个月以前我把我的女儿送回家去分娩了。她的房间空着。她的丈夫在大使馆里工作。我们都因为她不在而分外寂寞!
要是你能从瑞士回家,那就太好了。否则的话,请你考虑回到这里来,在这里,至少你能吃得好些,孩子会生在美国的“土地”上,就是说,生在你的朋友中间。我们热切地盼望你。
同一天早晨,奔奇-泽尔斯顿打电话给她。汉莎航空公司碰巧有一张很早预订的退票,作为特殊照顾给了他:四天以后,九月十七日,到里斯本,一位。他说,泛美航空公司还不卖票,不过他们已经把她登记在里斯本长长的候机名单前头,她会很快得到空位子的。
“我建议你直接到巴诺夫大街的汉莎航空公司办事处去一趟,离开旅馆不过两条街,自己去把这张票子弄到手,”泽尔斯顿说。“有许多表格要填,我没法代你干,要不——”
“等一等,奔奇,等一等。”娜塔丽费了好大劲才听明白他的话。早晨她睡醒的时候嗓子痛,发烧发到华氏一百度以上;她吃了阿斯匹林,现在头昏眼花,而且她叔父的这封信把她抛进了犹疑不决的漩涡,使她心里烦闷。“我收到埃伦的一封信,你能不能听一听?”
“念吧。”她把信念给他听。
“好啊!他们真的着急了,是不是?娜塔丽,我不敢代你决定。我知道莱斯里-斯鲁特会怎么说。还有拜伦。”
“我知道。稳妥的办法,直接回罗马去。”
“一点不错。”
“你对拜伦估计错了。拜伦会对我说,去坐汉莎航空公司的飞机。”
“真的吗?你比我对他更了解。不管你怎么决定,都告诉我,看看我有没有办法帮你忙。”泽尔斯顿说。“我听见弗朗索亚斯在按汽车喇叭了。我们要到乡下去玩一天呢。”
娜塔丽最不愿意的事,就是回到罗马去。这是她坚持不放的铁定念头。她头重脑昏地穿好衣服,向汉莎航空公司走去。她不停地空咽看,尽管吃了阿斯匹林,她的喉咙还是象砂纸磨擦那样刺痛。所有的航空公司办事处都在同一条街上。法国航空公司,泛美航空公司,英国海外航空公司都已停业关闭,他们招牌上的油漆褪了颜色。只有汉莎航空公司的镀金飞鹰,栖息在绕着花环的a字上,在阳光中闪闪发光。这个a字使娜塔丽在门外踌躇了一下。透过玻璃窗,她看见一间象医院那么清洁的办公室,在一张光秃秃的柜台后面,一个晒黑了的金发姑娘,穿着天蓝色镶金边的制服,打扮得无瑕可击,露出雪样白的牙齿在笑。一个晒黑了的穿绿色运动外套的男人,和她一起笑。墙上贴的招贴画上,画着河边悬崖上的古堡,穿着巴伐利亚民间服饰的姑娘,喝着啤酒的肥胖男人,在一座巴洛克式歌剧院的上方有贝多芬和瓦格纳的胸像。
他们看见她在看他们,就止住笑,回蹬着她。娜塔丽走进汉莎航空公司的办事处,因为发烧而有点发抖。
“grussgott1,”那姑娘说。
1德语:欢迎上帝;德国人见面时的问候话,意即“你好”
“您好,”娜塔丽哑着嗓子说。“美国领事奔奇-泽尔斯顿给我预订了一张十七日到里斯本去的飞机票。”
“啊?您是拜伦-亨利太太吗?”那姑娘很自然地改用清晰的英语说。
“是的。”
“很好。您的护照呢?”
“您有没有预订票?”
“有的。请您把您的护照给我。”
姑娘伸出一只修剪过指甲、按摩过皮肤的手来。娜塔丽把护照给她,她递过来一张粗糙绿纸上印的很长的表格。“请您填一下。”
娜塔丽仔细看着这张表格。“老天爷。坐一趟飞机有那么一大堆的问题要问。”
“战争时期的安全规定,亨利太太。请您两面都填。”
第一页要求旅客回答去年一年旅行的详细情况。娜塔丽把表格翻过来。后面一页顶上的第一个问题是:本人宗教信仰:父方宗教信仰:母方宗教信仰:
一阵神经性的震颤流遍她的全身。她奇怪为什么泽尔斯顿没有警告她提防这个危险的暗礁。这里需要作出迅速的决定!写上“监理会派新教”是简单不过的事;护照上面写着她母亲娘家的姓,但是“格林果尔德”不一定非得是犹太人的姓。他们怎么能去查对呢?然而,在埃伦的麻烦事发生之后,什么样的名单里不会有她呢?她怎么能肯定柯尼希斯贝格那个事件没有记录下来呢?被德国人弄走的那些柯尼希斯贝格的中立国犹太人碰到了什么事呢?这些念头在她发烧的头脑里盘旋的时候,她肚子里的婴儿轻轻地蹬了下,提醒了她她不是一个人旅行。
外面的街道好象离得很远,而且那么诱人。娜塔丽头脑发昏,嗓子好象被一块块的石子塞住了,噎得慌。她把那张绿纸表格放到柜台上。那个汉莎航空公司的姑娘正动手填一张飞机票,照抄看护照上的项目。娜塔丽瞧她困惑地看了表格-眼,又看看那个穿运动外套的男人。这个人把手伸进-只口袋,对娜塔丽用德语说:“您要不要钢笔?”
“请把护照还我,”她说。那姑娘蹙起眉头。“什么地方不对头吗?”娜塔丽过于慌张,想不出一个巧妙的答复,脱口就说:“美国人不为了旅行的目的而问人家的宗教信仰,自己也不说给人家听。”
那个男人和那个姑娘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色。那个男人说:“如果你愿意让它空着,那也由你。这样完全可以,亨利太太。”
他们两个人都那么慢腾腾地古怪地微笑起来。这种微笑就是柯尼希斯贝格党卫军军官的微笑。
“我要我的护照,请您还我。”
“我已经在给你填写票子了,”那姑娘说。“到里斯本去是很不容易的,亨利太太。”
“我的护照。”
那姑娘把这个紫红色的小本子扔在柜台上,就转过了身子。
娜塔丽走了出来。过去三家门面,瑞士航空公司正在营业。她走进去,买了一张第二天早晨去罗马的飞机票。真是象埃伦-杰斯特罗说的,回去就象从上了油的斜坡上滑下去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