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把你那本书给我。”
斯鲁特在我的奋斗一书的扉页上,用波兰出产的紫墨水开列了一张作者和书名的名单,整整齐齐的斜体字写满了一页。拜伦顺着名单溜了一遍,心里不觉一沉,这些条顿作家都是他没有听说过的,接着是晦涩的书名,有些举了两本书:费希特、史雷格尔、阿恩特、雅恩、鲁斯、弗里斯、门采尔、特赖赤克、默勒、范-登-布鲁克、拉加德、朗本、施彭格勒
名单上有几个名字是他在哥伦比亚大学读现代文明史课程时碰到过的,此刻象灰色面团里的一粒粒葡萄干似的映入他的眼帘:马丁-路德、康德、黑格尔、叔本华、尼采。他记得这门课最头痛,象天书一样。他从跟他要好的同学那儿弄来一本揉得又破又脏的课堂笔记,临时抱佛脚啃了一个通宵,考试成绩得了个“d-”
斯鲁特用力划了一道线,又加了许多同样生僻的作家的名字:赞塔雅那、曼、维布仑、勒南、海涅、柯尔奈、劳希宁。
“这道线以下都是评论家,”他一边写一边说。“这道线以上是希特勒的一些德国先驱。我想你必须先了解这些人,然后才能了解他。”拜伦阴沉地说:“是吗?这些哲学家也需要了解?黑格尔、叔本华也要了解?为什么?连马丁-路德也要了解,干什么?”
斯鲁特相当得意地望着这张名单,又添了一两个名字,一边用力把烟斗吸得咝咝直响。“我认为希特勒和他的纳粹主义是从德国文化的核心中产生的,也许是一个肿瘤,但却是德国特有的症状。这是某些有见识的人说服我持有这种见解的。他们坚持只要具备同样的条件,任何地方都会产生这种情况;比如,在一次重要的战争中失败、条件苛刻的和约、毁灭性的通货膨胀、大批失业、共产主义日益增长、无政府主义的
泛滥等等,都将导致盅惑者出现和产生恐怖统治。不过我”
侍者走过来,在他送上食物的时候,斯鲁特紧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这位外交官一边喝咖啡,一边吃点心,他一直目送侍者消失在视线以外,才用很低的声音继续他的谈话。
“不过我不相信。我认为,如果不在十九世纪日耳曼思潮:浪漫主义、国粹主义以及整个渊源中寻找纳粹主义的根源的话,是不可想象的。它包含在这些书中。如果你不打算逐字逐句读,比如,黑格尔的历史哲学,那你就放弃。这是基础。”他把书推到拜伦面前,打开扉页。“来吧,这是个开始。”
“泰西塔斯1?”拜伦说。“为什么要读泰西塔斯的书?他不是一位罗马的历史学家吗?”
1泰西塔斯(55?-117),罗马历史学家。
“是的。你知道阿米纽斯和条顿堡森林战役吗?”
“不知道。”
“那是公元九年,拜伦,日耳曼一位叫阿米纽斯的军事领袖一举将罗马人永远阻止在莱茵河岸,从而保全了欧洲腹地的原始圣堂。这甚至是世界史上的一件大事。它导致罗马的最后灭亡,到今天还影响整个欧洲的政策和战争。我是这样认为的,因此,我想你应该看看泰西塔斯关于这次战役的描写。这些东西你愿意看也可以,不愿意看也可以。”
拜伦眯缝着眼睛,聚精会神地频频点头。“这些书你全都看过吗?每本都看过?”斯鲁特嚼着烟斗,带着嘲弄的意味朝这位年轻人望了望。
“我尽管没有完全记住,但是,不错,我都看过了。”
“我猜想,你实际上是想对我说,让我少管这些闲事,这些应该是获罗兹奖学金的学者们去研究的题目。”
“我完全没有这种意思,不过这确是个难题。好了,拜伦,我现在去大使馆都有点晚了。你到底跟不跟我们一起走?我们将在星期四飞往奥斯陆,再从那里去伦敦。然后看机会,乘驱逐舰、货船、远洋邮船,也许坐飞机途经里斯本,反正赶上什么是什么。”
拜伦说:“娜塔丽有什么打算呢?她后来有点跟我犯脾气了,不愿意跟我多说话。”
斯鲁特看了看表。“她跟我也闹别扭,爱理不理的。我真是不知道。”他迟疑起来。“我想告诉你一点别的事。你也许不爱听,也许不相信。但事实如此,也许你还是知道更好一些。”
“你只管说吧。”
“我向她问起你,问起你是否打算回锡耶纳。她回答说:‘我可不希望他回去。我从心眼里盼望我永远再也不跟拜伦-亨利见面,你如果有机会,请转达我的话,并问候他。’你觉得奇怪。她走之前,你们吵过架了吧?我敢肯定,你们争吵过了。”
拜伦镇定一下神色,说:“也没有当真吵过。不过她好象脾气坏到极点了。”
斯鲁特说:“她情绪不好。她说坐了一路火车腰酸背痛,就是因为这个。她说这话多半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她很感激你。跟我一样,我的确也感激你。”拜伦摇了摇头。“说实在的,我对她从来都摸不透。”
斯鲁特朝帐单瞟了一眼,把压在茶碟下边的五颜六色的马克收起来,一面说:“好了,拜伦,你看,咱们没时间来讨论娜塔丽-杰斯特罗了。我只想对你说,自从两年前在伏尔泰码头的一次非常无聊的鸡尾酒会上第一次见到她以后,我心里就从来没有过一刻平静。”
“那你为什么不娶她呢?”斯鲁特准备站起来的时候,拜伦说。
这位年龄大些的人又坐回到椅子里,盯着拜伦看了好几秒钟。“是这样,拜伦,只要她同意,我也不能肯定说我就不娶她。”
“噢,她会同意的。听我说,我想,我多半留在这里跟家里人团聚团聚。我不去奥斯陆。”
斯鲁特站起来,伸出手。“我们你的护照等等交给你父亲的管家。祝你幸运。”
拜伦一边握手,一边指着我的奋斗说:“我非常感谢你的一席讲话和这张书单。”
“这也作为你对我帮忙的一点点回报吧,”斯鲁特说。
“在你离开柏林之前,如果知道娜塔丽的行止,”拜伦说“你是否能告诉我一下?”
斯鲁特一边用烟斗拍打手掌,磕掉烟灰,一边说了句“一定”随后匆匆消失在人行道上的人群中。拜伦又要了一杯代用品的咖啡,打开我的奋斗,这时咖啡馆乐队奏起一支愉快的奥地利民间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