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就恼恨,当初江珩为了迎娶月引,赌咒发誓一辈子对她好,结果人进了门,他也妻贵夫荣了,转头就纳了柳氏。男人的嘴,终是信不得的啊,女儿再亲,哪里及那个替他暖被窝的人亲!
“我想着,这件事一定要替巳巳讨个公道,不能便宜了柳氏。”明夫人咬着槽牙道,“我过会儿就命人给江珩传话去,问问他究竟打算怎么处置。”
可舒国公却说不急,“你一传话,江珩知道了必定要来领人,到时候还拿巳巳和那小娘儿放在一个园子里,往后还有巳巳的活路吗?”
明夫人气道:“他还有脸来要孩子?”
“那怎么,人家是至亲的父女,你还能强留不成?”
这么一说,明夫人彻底灰了心,腰也不揉了,坐在一旁只顾喘气,“那你说,怎么办才好?孩子我是不愿意让她回去了,将来纵使要出嫁,也叫她爹爹拿丰厚的嫁妆来,从咱们公府出阁。”
舒国公眼见享受无望,挣扎着坐了起来,“依我的意思,干脆不要声张,就让那侍妾把戏唱下去,到时候我再亲自找江珩,看看他们怎么收场。江珩要是没个说法,让他就当女儿没了,后头的事,一样也轮不着他过问。”
明夫人听丈夫这么说,总算吃了定心丸,冷静下来细思量,确实应该这么办。不让他们办丧事发送,回过头来反咬一口,说巳巳自己舍家乱跑,倒有嘴说不清了。
既然如此,就看开国侯府有什么动静吧,要是江珩能发现死了的不是嫡女,那这爹当得还有点人味儿。倘或柳氏怎么说他就怎么听了,糊涂汉子不配为人父,巳巳自此就踏踏实实留在公爵府,全当自己多了个女儿。
反正至亲不嫌多,明夫人是很欢喜的,下半晌开始筹备夜宴,中途还去一捧雪看了看。
她去的时候,两个姑娘一屋里歇觉呢,她望望这个,再望望那个,停留了片刻,才轻轻从里间退了出来。
“娘子歇在这里,没说什么?”她问门外侍立的女使。
梅芬自打小时候受惊,养成了个坏毛病,认屋子认床,从来不愿意在她院子以外的任何地方睡觉。这也愁坏了她这个做母亲的,眼看她年纪越来越大,订过的亲总有要完婚的一天。人家也是极显赫的公侯,虽然不忙催,但你总不能留女儿一辈子。
女使屈了屈膝,说回夫人,“娘子是自己愿意留下的,先前不大安稳,总睡不着,云娘子陪着说了半晌话,渐渐里头就没动静了。”
明夫人听了倒也安慰,巳巳一来,似乎一切有了转机似的。梅芬有她陪伴不孤僻了,兴许时候一长,那怕人的毛病也就好了。因又吩咐一声,让好好伺候着,等时候到了再打发人来请她们用饭。
日头一点一点斜过去,照在了东边的院墙上。
檐下竹帘被风扣得沙沙作响,栏杆罩两侧的轻幔吹气般鼓胀起来,两只鹂鸟停在海棠树上热聊,聊得过于痛快了,吵醒了绣房里睡觉的姑娘。
云畔朦朦睁开眼,看着这陌生的环境,有一瞬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方。待醒了醒神,转头看见躺在美人榻上的梅芬,才记起自己到了姨母家里。
梅芬想是早就醒了,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就这么静静躺在榻上,两眼直直看着屋顶。眼梢瞥见云畔撑起身,才转过脸笑了笑,“你醒了?”
云畔嗯了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额头,“昨晚赶了一夜的路,我实在太困了。”
梅芬说不要紧,“到了家,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且你睡得也不长,我本以为你会睡到太阳落山呢。”
终是在别人家,哪里好那么放肆地睡下去。她坐起来找鞋,檎丹从外面进来,跪在脚踏上替她穿上,云畔低头看看她的脸,“你有没有眯瞪一会子?”
檎丹笑道:“小娘子们睡下,我就歪在外间的画案上了。这一觉睡得很好,足有一个多时辰呢。”
梅芬的女使也来伺候她下床,她挪过来,和云畔坐在一处抿头,轻声细语说:“时候差不多了,咱们收拾收拾,上前头花厅去,爹爹和哥哥应当都回来了。”
云畔道好,等檎丹替她绾了发髻,伺候更衣的女使呈了几套衣裳进来,说都是夫人替娘子预备的,娘子瞧瞧,今儿点哪一套。
云畔还是喜欢素净些的颜色,挑了身松霜绿的对襟半臂,拿檀色的绣带束上,梅芬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说:“好标志模样。”惹得云畔红了脸。
梅芬知道她不好意思,又是头一回正经见姨丈和表哥,便携了她的手,带着她一同往前面花厅里去。
公爵府上,比开国侯府还要气派些,毕竟爵位高低不同,居所的等级也不同。单说那木廊,前后贯通,连得好长好长,随近的院墙上花窗繁复,走一步便是一个样式,透过镂空的孔洞,能看见隔墙的景致。
梅芬在自己家里还是很自在的,见云畔张望,便道:“那头是小花园,有几个院子,是姨娘并两个庶弟妹居住的,等明天闲了,我带你过去逛逛。”
云畔“嗳”了声,牵着梅芬的衣袖往前,走了一程,忽然听见梅芬叫了声“哥哥”。
云畔站住脚望过去,月洞门前站着一个穿雨过天青襕袍的青年,身量很高,人也清俊。听见梅芬招呼转过头来,一碧如洗的衣衫称出白静的脸庞和一双温和的眼眸,那形容,像嫩柳落进潋滟水波里,有种瓦解春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