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泽寻找地下斗场的原因,往大了说是为了大夏,往小了说是为了弟弟魏秋,再不然也是为了他自己。书生寻找地下斗场的原因更简单,就是寻找他的小妹。但刀客不是,他其实可以不用掺和进来,他是因为魏泽才这么拼,刚才他若肯避让,杜回为了逃命不会下杀手,偏偏卫尘寸步不让。卫尘吊着一口气,听青雁说他是这个世上最有趣的人,眼中有了一丝光,又是一阵咳。“我师父……师父说,行走江湖不能只逞莽夫之勇,还要学会保命……咳……保命最重要……”青雁泣道:“卫大哥,你应该听你师父的话。”卫尘握着青雁的手,将她的手放到胸口:“我听了。”“啊?”“我听了。”青雁本来哭得涕泪横流,却被这句话弄得不上不下,后知后觉感到手下的触感不对,哼哼唧唧止住声音,扒开男人的领口,露出一件银白色的软甲。“师父留给我一件保命的软甲,还好穿在身上,哎呀——福大命大。”他听到楼下打斗激烈,知道必是一场鏖战,于是下楼之前,将软甲穿上。那是一件由无数个细小鳞片组成的银甲衣,胸口处明显凹陷了一块,可想当时劲力之大,若是没这件软甲,胸口只怕会穿成一个窟窿。众人再看向卫尘,脸上哪还有什么弥留之色。“大哥,你答应我的话不能变啊。”卫尘挺身坐起,“刚才字字句句皆出自小弟真心。”魏泽懒得理他,将付青招到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付青应下。地下斗场的幕后主使败逃,其他分场支撑不了多久。王中信和韩广昌临行前,魏泽交给他二人一封书信,是给魏秋的,大致说了一下眼下的情况,朝廷人马应该不日就到。魏泽走到禾草身边,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在她额上亲了亲,抬手将碎发挽到她的耳后,男人手上的血在女人侧脸划出一道流丽凄怆的线条。“你先回屋休息,还有点事情未处理完。”禾草抓住他的手,没再说什么,然后看向书生,又看向卫尘,还有守在魏泽身边的付青。这些人身上都带了惨烈的伤,她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地下斗场,书生的妹妹在那里,还有许多无辜的孩子。浮城的官衙不可信,魏泽本可以等朝廷人马来后再行动,可是书生的妹妹还有那些孩子们等不了。“那你早些回来。”禾草嘱咐一声。“好,天亮之前,必定回来陪你。”魏泽说罢,走到客栈门前,“走罢!”其他几人应下,出了客栈,隐入黑夜。……青雁陪同禾草上了楼。“师娘,要不我到你房里坐会儿?”禾草笑着摇了摇头:“你去休息,不必管我。”青雁应下,离开了。禾草回了房,端坐在桌边,双手搁在桌上,那双手染了血,止不住地颤抖,人前一直强装镇定,现下无人,心底的惊怕终于冲突出来。她一只手按在另一只手上,深呼一口气,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双手捧起杯,放到嘴下慢慢饮到嘴里。喝到嘴里的茶水带有浓浓的血腥气。烛台上的蜡泪越堆越多,燃到后来,只有一个蜡墩,房间地面上的暗影慢慢褪下,被清蓝色接替。窗上的光越来越亮,有门扇开阖的声音,然后是往来的脚步声,接着有人低语,窃窃说着什么,好似在谈论昨晚发生的打斗。天还没完全大亮,估计是店中的伙计们,也可能有两三个早起赶路的人。然后,在这些零星的脚步声中,出现一个稳健的靴踏响,停在了门前。“客……客官……大夫……大夫在楼下……等……等候……”店小二的声音中充斥着恐惧。安静了一会儿,似是在等回答。“让大夫们上来。”男人说道。店伙计应下,“噔噔”往楼下跑去。禾草慌得起身,前去开门,越靠近房门,湿浓刺鼻的血腥味越大,直往鼻子里窜。房门打开,见了立在门前的魏泽,女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他上半身的衣都被血染透了,拉他进到房间,褪去外衫,白色里衣亦是血红一片。此时大夫背着药箱进了房间,大夫见了这些伤口,也不敢问,唯有尽心救治,只是在处理伤口时手有些不稳,估计大夫也没见过这么重的伤,有些地方甚至已经露骨。小的伤口,稍作清理,再上药便可,大的伤口还需缝合。好在浮城是个大都城,城中大夫的医术精湛,在最初的惊诧过后,大夫潜下心,开始给魏泽处理伤口。禾草从旁搭手,清水换了一盆又一盆。终于,伤口处理完毕,大夫吁出一口气,看了看那男人,男人眼皮微垂,一只手撑在床沿,手臂上青筋凸起,头脸全是汗,汗从额前流下,落到男人的眼睫,再从微翘的眼睫滴落。即使这样,从头至尾愣是一声不吭。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大夫转过头对禾草交代了几句,然后附上药剂方子,又拿出几包药,禾草接过,道了谢,送上诊金,将人送出门,回房时,魏泽躺在床上睡了过去,她亦一夜未眠,于是踢了鞋,和衣躺到他的身边。不知睡到几时,她醒了过来,见这光色,应是午时过后,廊上传来小孩说话的声音。“青雁姐姐,恩公在这个房间么?”“对的。”“那我能进去找他么,我还没同他道谢,哥哥说我这条命是恩公救的。”“我师父在休息,走罢,等他醒了再过来。”两人的声音远去,刚才那个孩子应该就是温风眠的小妹了,想来地下斗场的事情已经了结得差不多。禾草将目光转向魏泽,因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的唇色淡淡的,被汗湿过的发黏在略显苍白的脸上,没有往日的精神,有些单薄。她慢慢撑起身子,衣袖却被魏泽压在了身下,轻轻扯了扯,扯不动。“做什么去?”禾草往他脸上看去,男人仍闭着眼,似是没睡醒,不情愿睁开。“我去下面,让店伙计备些饭食,你身上有伤,饮食需得清淡,我下去嘱咐一声。”魏泽“嗯”了一声,又道:“晚些罢,再陪我睡一会儿。”禾草只好躺了回去,耳边男人的呼吸再次变得绵长。天色将晚,禾草还是起了身,空着肚子不吃不行,尤其是魏泽,身上带伤,更要好好补身子。待饭菜端上来,魏泽也醒了,披了一件外衫就下了地,两人坐到桌边开始用饭。“这边的事情了结了?”禾草问道。“嗯,过两日咱们就离开。”“其他的地下斗场也完了?”“总场被抄,连幕后之人都没了,其他的小场子成不了气候,朝廷会派人各处查检,很快就能连根拔除。”禾草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那个人跑了,抓到没有?”魏泽知道她问的是杜回:“放心,不用我们出手,会有人惩治他,日后再掀不起风浪。”“谁?”魏泽笑而不语,岔开话:“夫人替我添一碗汤罢。”禾草本也只是随口问问,是以,魏泽转了话头,她便把这个事情丢开了。……那夜,杜回受了重伤,从魏泽等人手上逃脱,因怕他们追赶,一刻不敢停歇,施展轻功往城外奔逃,不知走了多久,直至周围一片荒野。放眼一看,有一间破庙,于是跌跌撞撞地进了庙里。杜回靠坐在佛像之下,他身上的内力耗尽,外加伤重,想要恢复需得不少时日。心中暗恨魏泽,连带着把禾草也恨上了。他原本想据禾草为己有,不为别的,只因为禾草对他表现出了善意,在这一点上,她让他心情很好,他便想将人留在身边。然而,这女人不识抬举,居然想同那男人一道死,哼!她不是想死么,他偏不趁她的意,待他养好伤,把他二人捉了,然后让她眼睁睁看着,他是怎么折磨魏泽的。如此一想,杜回又来了精神,这比杀人更好玩。清亮的月光从破败的窗户倾泻而下,将寺庙蒙上一层灰蓝色,连那佛像亦罩在不清不明的灰光中。佛案下的男子缓缓闭上眼,他好累,需要休息一会儿。些时,一个黑影从寺庙门口延伸到男子脚下,同他的身体相连。杜回两眼猛地一睁:“什么人!”破败的庙宇传来金环叮咚交响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人慢慢在门口显现,那人背着光,看不清,但那个身形……杜回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眼眶几欲迸裂。“阿弥陀佛——”:()软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