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我确实怕,已经有一个鲜明的例子摆在我面前,我怕他是在对我杀鸡儆猴。我不喜欢失败,事实上比起他不爱我,我更讨厌的可能是被人看透后判死刑的感觉。开玩笑,我十八年来没输过谁,我连势均力敌都不要,只要绝对的碾压。如果输了我就完了,从此都不能再翻身。但后来我回想这一幕时意识到,他就是要我输,或者要他自己输。
他也赢习惯了,他身边没有一个人能够给他真正的挑战。所以他认准了我,盼望我能够给他一场他此生最大的失败。
“我也要走。”我对他说。
“你去哪里?”
“我要回去读书。”我摸索着扩张他,听到他身体内部发出的柔软的水声。一个严肃的话题要在意乱情迷的情境里谈,我只是在周围打圈,还没真正往里面探,他就敢给我用娼妓的笑法笑。
“你妈妈让你回去?”他问。
不对,我妈妈是不愿意让我回美国的,她还是怕她没有一点防备之心的儿子被帮派拐走。我上一次给她打电话,她又难得想要扮个贴心的母亲,还是想让我在国内考个大学读。“反正有你哥哥在,你们不是一直很好?”是啊,我们好得不能再好。好到我嘴里叼着一个包装,他都能主动仰起头用牙齿帮我扯开。
我没回答她,还没想好怎么制造一个合适的谎言。我确实也没有那么想走,凭现在我的水平,花了大钱也进不到什么了不起的学校,我也不愿意去那些地方丢人现眼。还是说要从现在开始洗心革面,像我的高中老师说的一样去学文学?也不是不可以,这是我唯一有些天赋的地方,身边的男孩沉迷一分钟电视剧的时候我在读保罗策兰,领先他们无数个阶梯。说不定之后还可以让我妈妈花点钱把我送去电视台,光明正大地宣传一番水仙的艺术性。
我们做到最后了,我还举着手机拍他的照片,原相机镜头都磨损不掉他的漂亮。我认真威胁他,要是敢出去睡别人我就把这些照片贴到红灯区。实际上我怎么敢,我连拍照都用的是他的手机,连这点证据都不敢留在手里。天亮之后他又是要去开会,把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我咬牙切齿地后悔没有在他身体里塞一样东西,按一下就让他想到我。
回去之后我先去找了范世朝,装模作样地拎着伴手礼去他家看他。我真的喜欢他,真的希望我们两个能一直这样好下去,只要当严栩安不存在,我们肯定就是最好的朋友和知己。
我没打招呼,直接站在他家门口按门铃。但他居然不在——他确实也没理由要在家里等我。我蹲在他家楼道里给他发视频和语音现场直播,一小时后他风尘仆仆地回来。这下才知道,原来他那天说的他有事要处理不是个借口,他是真要赶回来,而且这件事还和我有关。
在迷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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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世朝拿一个男人的照片给我看,问我记不记得他。我皱着眉盯着看很久,不知道范世朝是在和我玩什么游戏。那是一个中年男人,光头,中等偏胖的身材,戴一副无框眼镜,穿高领毛衣和西装。我应该没本事认识这样的人,除非他是被我祸害过的某个倒霉蛋的爸爸来找我千里寻仇。
我摇头,不记得,不知道,不认识。范世朝用一种很复杂的忧虑表情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虚。不是,怎么了?他突然和我玩什么神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很快我就意识到是我错了,他不直说原来是照顾我的心情。他很了解我,怕我一句变调的卧槽惊扰到左邻右舍。他尽量小心,把照片收起来,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他是你爸爸。”
我当然没信,并且嗤之以鼻。我先笑一声,笑完骂他:“我是你爸爸。”
他没有要和我开玩笑,还是用那种表情看我。
“我说真的,”他努力在找一个让我信服的解释,“他说他找你很久,刚好我家这边……”
然后范世朝就告诉我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是照片上的这个人突然找到他爷爷,拿出我十八年前的出生证和户口本,点名要找许加宁。
其实他本来想直接去找老太太,但害怕老太太认为他不怀好意,恰好他生意场上的一个人和范世朝的爸爸是旧相识,于是马上改换了想法,说不定从他们那边入手更方便?于是范世朝他爸自告奋勇地揽下这差事,一个电话把儿子叫回了家,又去问他爸爸的人脉,祖孙三代一同帮我们寻亲。
我在客厅里坐着,大拇指一下下在按打火机,脑子一时半刻没能反应过来。这件事实在很荒谬,简直像在拍电视台的人间观察节目。十几年来不知道是死是活的爸爸突然诈尸,要找回我——他找我做什么?
范世朝看起来比我更不安,他很怕我恨我亲爸,毕竟是他当初对我不闻不问,换一个说法,是他遗弃我们孤儿寡母远走高飞。于情于理,我现在都可以痛哭流涕,喊着说他回来做什么我不想见他,顺便撒泼砸掉几个杯盘都算正常。范世朝在这点上和我很像,都不愿意看到人陷入那种难捱的窘境。他提前提防、担忧,乃至预演。
想多了,我对我的亲爸没有多少特殊的想法,之前没有,现在也没有。顶多觉得他要么脑子有病要么心怀不轨。我不认识他,而且我这个人的感情都还没长全,爱人都还爱不明白,哪有多余的恨能留出来分给他。
范世朝继续对我讲,我的亲爸在我小时候做一些小本生意,现在玩金融证券,前几年还搞过房地产,在崩盘之前运气大好地全身而退,这就是他一整个发家史。就这几天时间,他把他调查得很彻底,让我放心,至少他不是走投无路,欠了一屁股债希望我父债子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