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珏双臂抱胸,儒衫宽大,剑风拂过,飘飘如仙,欣赏着陈平安的剑舞,不由连连点头,抚掌赞道。“昔有少年陈平安,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剑光消散,仙剑归鞘,陈平安已经背好长剑和一只大竹箱,裴钱斜挎包裹,手持行山杖,腰悬刀剑错,朱敛和石柔站在一旁。周珏站在队伍的最前列,静而不语,渊渟岳峙,圣人气象。李槐与裴钱一番窃窃私语,约好了日后一起闯荡江湖,对陈平安嘱咐道。“到了龙泉郡,一定记得帮忙看看我家宅子啊。”陈平安笑着点头,十分爽快的答应道。“没问题。”陈平安随后目光看向了李宝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如春风拂面,让人感到十分舒适。“不用送了,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你还要上课呢。”李宝瓶倒是没有一定要送陈平安到大隋京城大门,乖巧的点了点头,轻声道。“小师叔,路上小心。”陈平安伸手揉了揉红襦裙小姑娘的脑袋,笑着说道。“小师叔还用你说。”李宝瓶展颜一笑,眼睛微红,心中满是不舍。黑炭般的小姑娘裴钱凑到了李宝瓶的面前,小脑袋几乎靠在了李宝瓶的脸上,说起了悄悄话,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崔东山注视这位年轻的自家先生,一开始他并不愿做陈平安的学生,只是因为老秀才的命令,如今有所改变。“先生,我没有觉得如今世道就变得比以前就更坏了。山上的修道人越来越多,山下丰衣足食的人也变得更多了,你说呢?”“应该是这样吧。”陈平安没有反驳崔东山的话,他游历东宝瓶洲,见到了不同的山河,知道崔东山所言不虚。崔东山抬起头,望向天空,神色幽幽,轻声呢喃道。“但不可否认,那一座座山峰像一把把利剑直指天幕,但每过百年千年,它们出现的次数就会越来越少。我希望所有的悲欢离合,不要变成鸡笼外边的啄食,麻雀窝里的叽叽喳喳,枝头上的寒蝉凄切。”崔东山伸手指向了更高处,目光坚定,沉声道。“在苍穹中总会有一两声鹤唳嘶鸣,虽离地很远,让人感到悲伤,但只要仰头见过,听过,就再难忘记。”“你能这么想,我觉得很好。”陈平安笑了笑,脸上先是露出了欣慰之色,随后又变得犹豫了起来,沉吟道。“先生我读书还不多,学识浅薄,暂时给不了你答案,但我会多想想,哪怕最后还是给不出答案,也会告诉你。”“若是先生我也想不明白,让你的问题难住了,希望你也不要笑话先生。”陈平安的脸上满是认真诚恳的神色,这是他第一次承认自己是崔东山的先生。崔东山俊美无瑕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对着自家先生一揖到底,毕恭毕敬。“故乡垄头,陌上花开,先生可以缓缓归矣。”陈平安闻言,无奈的笑了笑,回道。“如今已入秋了。”崔东山摇了摇头,脸上笑容灿烂,真诚的祝愿道。“愿先生心境,四季如春。”大骊北境,高山之巅,一位儒衫老者站在一块没有刻字的空白石碑旁,伸手按住石碑上边,转头望向南边。山顶寒风凛冽,吹得儒衫猎猎作响,老人孤零零的站在此处,无人陪同,形单影只。这位大骊国师,文圣一脉的叛徒,绣虎崔瀺,面容清癯,虎眸冰冷,眺望着远方,突然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低声道。“你陈平安不是喜欢讲道理吗,这次我就看看你还能不能讲。”陈平安一行人刚刚离开大隋境内,向着毗邻大骊王朝的书简湖而去,在队伍的最前列,一身宽大儒衫的周珏脚步稍顿,随后抬头看向了大骊北境的那座高山,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呢喃道。“书简湖问心之局吗,等你输了此局后,我要好好见识下,你的脸色究竟会是何等的难看?”陈平安等人都没有听清楚周珏的这句话,脸上露出了好奇之色,看了一眼儒衫读书人,见他不说,也就放弃了追问。黝黑的小姑娘手中握着一根行山杖,疯魔乱舞,兴奋无比,嘴里哼唱着自编自曲的歌谣,叽叽喳喳,如同一只快活的麻雀,十分热闹。“今儿雷公唱曲儿,明儿有雨也不多。燕子低飞蛇过道,蚂蚁搬家山戴帽……月亮生毛,大雨冲壕。天上挂满鲤鱼斑,明日晒谷不用翻。”朱敛一路上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苦恼的揉了揉太阳穴,开口央求道。“裴女侠,你行行好,放过我的耳朵吧?”裴钱脸上的笑容暂收,瞪了一眼身形佝偻的老厨子,心情好不愿与他一般见识,她快走了几步,手中挥动着行山杖,疯魔剑法惊天地,泣鬼神,让人不敢靠近,纷纷躲避,她哀叹一声,用一种无比愧疚的语气说道。,!“天下野狗乱窜,豺狼当道,使得江湖险恶,人人自危。可我还没有练成绝世的剑术和刀法,怪我,都怪我啊。”“扑哧!”裴钱这副先天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样子,实在是太搞笑了,让周珏都破防了,忍不住笑出了声。老厨子朱敛最喜欢和黑炭小姑娘斗嘴了,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瞥了眼黑炭小姑娘,说道。“这天下江湖要是指望你,怕早就亡了!”“死老厨子,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待我剑术刀法大成后,第一个就先斩了你这个淫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看的神仙书都是些男女打架的禁书,你就是这江湖中最大的豺狼淫贼,本女侠今日跟你拼了!”裴钱怒目相视,手中的行山杖舞动,张牙舞爪向着佝偻猥琐的老厨子冲去,想要玉石俱焚,斩杀色魔。朱敛被抓住了把柄,不觉老脸一红,身形舒展之间,动若狡兔,形如猿猴,闪过了裴钱的封魔剑法,出现在了数丈之外,不好意思再与其争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裴女侠真是了不起啊!”周珏见状,右手竖起了大拇指,轻笑一声,对裴钱夸赞道。黑炭小姑娘闻言,停下欲要再次迈出的脚步,挠了挠小脸,变得更加骄傲了,扬着小脑袋,拱手抱拳,一副江湖侠客的做派,嘴里谦虚道。“哪里哪里!师伯谬赞了!”江湖好风光,人间且慢行,一行人打打闹闹,笑着赶路,一路上见识到了山河万里,人间岁月。书简湖边缘地带,是一座人山人海的繁荣大城,名为池水城。陈平安等人雇佣了两辆马车,车夫是个走南闯北过的健谈老人,见陈平安等人爱听热闹和趣闻,他就说了好多道听途说而来的书简湖奇人异事,说书简湖没外边传闻可怕,打打杀杀倒也有,不过多半不会牵扯到他们这些个老百姓。不过书简湖确实是个销金窟,老车夫与朋友载过一拨来自朱荧王朝的富家公子哥,口气大得很,让他们在池水城那边等着,说是一个月后返程,结果等了不到三天,那拨年轻公子哥就从书简湖乘船回到了城里,已经身无分文了,七八个年轻人,足足六十万两银子,三天时间就全部花光了,就算是扔进江中打水漂也没这么快。不过即使如此,那些败家子还意犹未尽,说要攒一些银子,半年后再来书简湖快活。周珏,陈平安一行人下了马车,行走在池水城摩肩擦踵的大街上,很不起眼。城门口有一队练气士看守,却根本不用什么通关文牒,只要交了钱就能进。池水城只认银子开道的做派,倒是与商贸冠绝一洲的老龙城相似,笑人无恨人有,谁有钱谁大爷。不信且看杯中酒,杯杯先敬有钱人。如此看来,这个天下世道,在哪儿都差不多,有钱有权的享受着一切尊荣,无钱无势的卑微求生。池水城,依偎在书简湖的西边水畔,这书简湖广阔无垠,岛屿星罗棋布,数量多达千余,且灵气四溢,是修仙者梦寐以求的宝地。然而,要在此开宗立派,占据大片水域与岛屿,却非易事。但对于一两位金丹地仙而言,占据一座岛屿作为修道府邸,却是恰到好处,仿佛拥有了一座独立的小洞天。特别是那些修行水法的练气士,更是将书简湖的某些岛屿视为私有领地,争斗之激烈,可见一斑。周珏,陈平安等人并未急于进入书简湖,而是先在池水城中稍作休整。他们选了一家热闹的酒楼,品着池水城独有的乌啼酒,听着周围酒客们眉飞色舞地闲聊。原来,书简湖即将迎来百年一次的岛主会盟,此次将推举出一位已经空缺三百年的新任江湖君主,这无疑让整个书简湖都陷入了沸腾之中。书简湖,这片山泽野修的世外桃源,聪明人在这里如鱼得水,而蠢人则寸步难行。在这里,修士之间不分好坏,只论修为高低与算计深浅。在别处走投无路,落难的修士,在此往往都能够找到栖身之所,当然想要舒心痛快,那就别奢望了。可只要手里有猪头,再找对了庙,此后便活命不难。最后混得如何,各凭本事,依附大的山头,出钱出力的帮闲,也是一条出路,书简湖历史上,不是没有多年忍辱负重、最终崛起成为一方霸主的枭雄。曾有一位谱牒仙师的元婴修士,与一位金丹剑修联手,可能是觉得两人联手能够在整个宝瓶洲都横着走,大摇大摆,在书简湖一座大岛上摆下宴席,广发英雄帖,邀请书简湖所有地仙与龙门境修士,扬言要结束书简湖群龙无首的纷乱格局,当那号令群雄的江湖君主。宴席上,三十余位到场的书简湖岛主,没有一人提出异议,不是拍手叫好,拼命附和,就是掏心窝子,拍马屁,认为书简湖早就该有个能够服众的大人物,省得没个规矩王法。当然也有些沉默不语的岛主。宴席散后,有人偷偷留在了岛上,递出了投名状,出谋划策,详细解释书简湖各大山头的底蕴和凭仗。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数百年后的书简湖所有修士都觉得特别痛快。当晚就有四百余位来自不同岛屿的修士,蜂拥而至,围住那座岛屿。用将近九百多件法宝,再加上各自岛屿豢养的两百多位死士,硬生生砸死了那不可一世的元婴修士和金丹剑修,杀意最坚定的,恰好是那拨率先投诚的墙头草岛主。书简湖岛主会盟还有十来天就要举办,到时候会有百余位岛主,登上那座主人不在多年的宫柳岛,选出一位江湖君主。青峡岛的截江真君刘志茂,声势最大,是众望所归的人选。这位截江真君最近可是风光无限,十分了不得,自从两年前收了顾璨作为关门弟子,他这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驾驭一条恐怖蛟龙,在自家地盘上大开杀戒,将一位大客卿的府邸中的数百余人尽数屠戮,喂养给了那条凶恶蛟龙,惨不忍睹,血流成河。随后,这位关门弟子顾璨不知为何又打杀了同门大师兄,掀起了一场场血腥杀戮,他那条蛟龙的凶狠暴戾展露无遗,他甚至有时不为杀人,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杀戮的趣味,所过之处尽是残肢断骸。自此之后,截江真君师徒二人势如破竹,霸占了附近不少座别家势力根深蒂固的岛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整个书简湖再也没有太平日子。好在是神仙打架,并没有没有殃及池水城这样的偏远之地。顾璨在此之后,也遭受了几次仇家刺杀,但都没死,气焰变得更加跋扈骄横,凶名赫赫,身边围了一群墙头草修士,给他戴了一顶湖上太子的高帽,那阵仗和排场,不比世俗王朝的太子殿下差。前两天池水城传出消息,江湖太子顾璨今日要来城中吃蟹,池水城少城主范彦花费重金购买了书简湖最肥美的金衣蟹。这金衣蟹个头极大,蕴含充沛的水运精华,寻常渔夫一生都难以捕捉到,也只有洞府境的修士才能碰碰运气抓到一两只,十分难得。自池水城高楼眺望书简湖,就能够看到一艘巨大楼船缓缓驶来,楼船之大,与池水城城墙等高。楼船四周,除了船身碾压出来的水浪,在楼船百余丈外的湖面上,泛起一圈圈的细微涟漪,不易察觉。顾璨身穿一袭合身的墨青色蟒袍,光脚坐在船头栏杆上,晃荡着双腿,习惯性抽动鼻子,似乎还是那个挂着两条鼻涕的少年。在顾璨的身后站着三人,大师姐田湖君,掌管着青峡岛和藩属岛屿近万人的生杀大权,气势威严,在她的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位师弟秦傕和晁辙。再之后是一排十数位姿容秀美,气态各异的少女。楼船四周的湖水底下,有一条身长数百丈的蛟龙,身躯游动,在水面上荡起了层层涟漪,恐怖而又凶残。岸边渡口,池水城少城主范彦霸占驱逐了所有闲杂人等,带着一大帮子扈从侍卫静静的等待着顾璨上岸。池水城一栋视野开阔的高楼顶层,大门打开,坐着一位儒衫老者,望向外边的书简湖壮丽景象,老者姓崔,名瀺,人称绣虎,乃是大骊国师,昔年的文圣首徒。大骊早已秘密渗透了书简湖,崔瀺更是在此布下了一盘棋局,如今棋子已经到位,开始悄然收网。崔瀺视线偏移,望向湖边一条小路上,面带笑意,缓缓道。“你陈平安自己立身正,愿意处处,事事讲道理!所相信的道理,没有什么亲疏有别。那么当你身边最在乎,最亲近的人,犯了大错,滔天大错,可这个人又有自己的不得已的理由,这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呢?你一直坚持的道理,还管不管用?这让我很好奇,很期待。”“还是说,你会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文人笔札上,或是所谓的警示名言上边,找几个自己想要的道理?我真是拭目以待!”崔瀺眯着眼睛,瘦削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阴沉的笑容,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的温度,只觉得阴冷恐怖,心中胆寒。突然,一位身穿夸大儒衫的读书人出现在了高楼顶层,坐在了崔瀺的对面的座椅上,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眺望着湖面上行驶的那艘巨大楼船,沉声道。“崔瀺,你信奉事功学说,事事都要算计布局,难道不会感到累吗?”崔瀺眼眸微微睁开,寒光闪烁,紧紧盯着眼前这位儒雅清俊的读书人,身体不由紧绷,透着几分忌惮之色,阴冷的声音再次回荡。“周先生若是想要落子,掺和一手,我乐意奉陪,正好领教下浩然天下第一大国手的棋力!”崔瀺并没有正面回答周珏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想要手谈一局。周珏收回了眺望的目光,瞥了一眼崔瀺,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了讥笑之色,说道。“这盘问心局我无需落子,你就已经输了!”周珏对陈平安的学问心性十分了解,坚信他可以打破这盘问心局,挣脱枷锁桎梏,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你知道为何你当初会输给郑居中吗?”“因为你缺了郑居中的奉饶天下先的气魄,事事算计,步步争先,你若是无法堪破这一点,怕是终生难以踏入十四境!”周珏言语如刀,纵横捭阖,轻而易举的就撼动了崔瀺的心灵,让他脸色微变,隐隐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我在诸天有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