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还未等他们起身告辞,厅外就传来一声轻笑。
“明某深夜来访,还望侯爷不要怪罪。”
随着声音进入殿中的,是一个清隽儒雅的紫衣老者,正是重临相位的明晟,坐在殿中的人忙不迭的起身同他行礼,得到他的还礼之后,在场之人无不暗中雀跃,因自身不长进的原因,很少有地位高于他们的人给他们好脸色,这也是他们都爱和谢琛玩的原因,除了他特别会玩之外,还有在这里他们都获得了来自高于自己的上位者尊重。
明晟庄重还礼的这个举动,不得不说,很是还到了他们的心坎上。
谢琛冷眼看着明晟与自己客人的互动,直到他们的相互客套彻底结束,才不咸不淡的开口说道。
“明相不请自来,莫不是为了和我宴会上的诸位交朋友的,若是这样的话,是人间乐事,当浮一大白。”
说完,就有端着酒樽的侍者上前,恭敬的呈到明晟的身前。
“明相,请!”
而稳坐在主位上丝毫不动的谢琛也再次斟满酒樽,举杯敬向明晟。
然而明晟接过酒樽并不饮下,而是将其倾倒在厅中价值千金的地毯之上,又在众人的惊骇不解中,对上座的谢琛说道。
“多谢谢侯的款待,可惜我此来不是为了饮酒的,只好将此酒祭给老师,以慰他的在天之灵。”
“我们家不缺祭祀的人,我父亲也不缺明相这一口酒,还是免了吧。”
众人先是心疼厅中来产自戎狄之外遥远国度的华贵地毯,后又被两人的对话给惊呆了,年纪大一点的稍作回忆,总算想起来明晟是由谢太尉举荐为官的旧事,那么称一声老师也是应该的。
不过这两人的氛围很不对劲啊,要不他们还是先撤了,不然谢琛出了事,可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
只是众人在这种不妙的气氛中对视一眼,始终无人敢率先站出来辞行,进退不得中暗自发誓回家要戒宴饮三月,不然早晚喝死在别人的交锋之中。
至于为什么是三个月,自然是因为再长就熬不住了。
“我有要事要与谢候商议,要不诸位今夜就到此为止吧。”
就在他们进退维谷之际,“人好心善”的明晟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心声,环顾四周之后说道。
“那就不耽搁丞相与侯爷的要事了,我等这就退下,侯爷我们来日再叙啊。”
就等着这句话的人纷纷向前辞行,不过片刻,原本热闹非凡的大厅瞬间就只剩下两人和从一开始就悄立在谢琛身后屏风里的护卫,连舞姬乐师都在刚刚悄然退了出去。
“我真心是有不可为外人道的要事与侯爷相商,侯爷不屏退左右吗?”
“你一来就毁了我的宴会,我可不敢和你独处。”
见谢琛不软不硬的驳回了自己的要求,明晟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就掩藏了下去,知道这人的脾气,也不多言,找了一个离他最近的席位坐下。
半晌,见无人上茶,而谢琛则在一旁怡然的自斟自酌,着实感觉有些无奈。
“都说谢候宴上不分贵贱,怎么我连一盏茶都不配喝吗?”
听到明晟此言,谢琛抬着酒樽斜瞟了他一眼,“明相身份贵重,我可不敢让您随意饮食我府中的东西,本就因身份遭人猜忌,您要是不小心在我这里吃坏了东西,我可没那么多的命来陪。”
“雍州谢氏,风骨千年,哪里会做这种苟且之事,再说了,我明晟的命再重要,可比不上太祖当年亲赐的丹书铁券和……”说到这,明晟停顿了一下,接着道,“雍王之令。”
“原来你今晚来,是为了这个啊。”听到他提到重点,谢琛忍不住摇头失笑,“那你直说就行,何故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
“这么说,谢候是愿意将此物呈给皇上的?”见他如此爽快,明晟反而疑惑了起来,他年少时为了博得谢钧的信任,没少和谢琛胡混在一起,这人看着纨绔,内心处却是最清醒不过的人,别看到处都在流传他败家,但从他的的调查可知,谢琛是是他种种败家行径之下的利益既得方。
“多少年的老物件了,难为明相探得消息前来询问,不过我父亲去世也有二十多年了,如今只怕早已随黄土腐蚀,我就算为了忠义甘愿做个不孝子掘了父坟,也无法拿出此物了。”
看到明晟的笑意僵在了脸上,谢琛又继续说道,像是怕明晟理解不了其中的意思,解释得尤为详细,“雍王之令是太祖在危急时刻,随意扯下战袍上的一块布巾用血书写的,又跟着我家先祖翻山涉水十数日辗转雍州调兵援救,本就被污得一塌糊涂,才被太祖赐予我家世代相传,原就不耐放的东西,又历时了三百余载,早已脆弱不堪,到了我父亲手中,只能隔着水晶盒查看,碰之即碎,当初我父亲过世,先帝亲来扶灵之时,下令将此物贴身陪葬,以慰我父亲的一世忠心,当时可是先帝亲手取出此物,放入了亡者的衣襟。”
“陪葬了?怎么可能!”明晟确实是从永亨帝口中得知雍王之令的事情,因事属机密,所以除了历代的皇帝和谢家的家主,并无人知道此事。
这是太祖当时感念谢家救命救国之恩的一次任性之举,也成为了之后历代皇帝心中的刺,偏偏谢家之人忠心耿耿,从不贪权窃柄,世代都有大雍能臣出现,甚至在孝德皇后之前,谢家都从未和皇室联过姻,这颗不会扎人的刺一留,就留到了永亨帝年间,随着谢钧急逝,煊煊赫赫了整个大雍朝的谢氏,终于走下落幕,留下了一个年幼懵懂的太子和一个只会玩乐的败家子。
就算现在回想起来,他也不得不感慨永亨帝当年求娶谢钧之女的心机了得,这也是让他背刺谢钧为其所用的最大原因,原本以为是一代雄主能重振虞雍辉煌,没想到却是一个只会玩弄权柄和心机的贪婪无度之人。
这也是他这辈子看得最走眼的一件事情,不过好在受害者不仅他一人,谢钧连命都赔在了里面,而他却能高升丞相之位,怎么不能说又是另一种意义之上的拨乱反正呢。
可惜龚守仁是个废物,枉费了自己耗尽心思给他传的消息,让虞煜得以逃过一死,不然他也不用留下虞烁一命。
可他心心念念可以用来夺取雍凉之地兵权的东西,就这样随着黄土没有了,一瞬间,他都想要扒开谢钧的坟墓看个究竟。
但好在一直存在的理智及时制止了他这个疯狂的想法,谢钧此人,哪怕在永亨帝的刻意抹灭之下,也余威甚隆,还是举荐自己为官的恩师,他若真因一时激动扒了他的坟,只怕来日天下共主的地位,都不好谋划了。
而且,谢琛的话向来不可信,虽然虞祈确实是可以做出如此不要脸之举的人,他却不相信谢家会把这样保命的东西拱手献上。
“很惊讶是吧?我也很惊讶,虞祈那么看重你,甚至连雍王之令这种绝密事情都告诉了你,偏偏就隐瞒了此物被他亲手放入坟墓的事情,你说,他会不会早就开始疑心你的不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