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迪亚和基蒂还没下马车,从窗口就看见一身黑衣的班内特太太守在门边,已经在等待她们了。这个景象让莉迪亚不由又忍不住鼻酸了起来。在她的印象里,以前班内特先生在的时候,班内特夫人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顶多就是她们回家的时候高兴地叫几声。班内特先生不见了,女儿们就成了她的主心骨。
“妈妈,你还好吗?”莉迪亚和基蒂跳下马车,都快步走到班内特太太身边,与她拥抱。
“哦,亲爱的莉迪,亲爱的基蒂。我很好。听说你们要来,我真是太高兴了。”班内特的形容词一向贫乏,此时没了班内特先生,她的脆弱的神经也不治而愈。见到两个最喜爱的小女儿,也没有象从前一样叽叽喳喳。莉迪亚觉得,恐怕也是因为,这毕竟不是她的家的关系,下意识地就收敛了脾性。这种改变,真让人心酸。
“快进来吧,别在外面晒太阳了。”玛丽在班内特太太身后,行使着女主人的权利,让管家着人把莉迪亚和基蒂的行李收拾好,就出来让两个妹妹进房。
“伊格尔先生不在吗?”基蒂和莉迪亚都是第一次来,因为是自家姐妹家,行止上放肆了一些,好奇地打量了一番宅邸布置,才坐下来喝茶。
“一个月前就出差去了。”班内特太太不太赞同地表情:“男人总不在家可不好,这才结婚没多久呢。”好吧,听到这话,莉迪亚差不多就知道从前的莉迪亚那么言语无忌的习惯从何而来了。
基蒂连忙打圆场:“哈,伊格尔不在,我和莉迪亚就更自在了。说实话,伊格尔先生比达西先生还严肃呢,我都不敢在他面前说话。”
基蒂表情夸张,玛丽笑起来:“哪儿有那么严重?威廉顶多就是不爱笑而已。”
“你家可真漂亮。”莉迪亚微微一笑,转移话题。别人的老公可不是淑女的什么好话题。
“嗯,当初伊格尔看了好几处庄园,最后决定这里,就是看中的这套主宅。”说起这个,玛丽来了热情,她对建筑学有研究兼着秀恩爱,说得兴致勃勃。莉迪亚这个学画画的挑着听,也听着津津有味。
只苦了基蒂和班内特太太,云里雾里半天,终于忍不住,两人凑在一起,重开话题,小声说了起来。虽然说的无非就是近来生活的鸡毛蒜皮的琐事,但热烈程度一点也不比玛丽和莉迪亚这边差。
不知是上次找伊丽莎白谈心有了效果,还是这次丧礼伊格尔回来给她带来了什么新动力,现在的玛丽做起事来已显得镇定稳重许多,虽不象伊丽莎白那么游刃有余,却比当初犹犹豫豫的怯懦表现好太多了。可惜,这屋里全是些不管家事的,看不出这其中的奥妙之处,就连上次旁听的基蒂对此也一样懵懂,这让渴望被夸奖的玛丽有些懊恼。
晚餐之前,莉迪亚上楼去把自己的礼物拿出来:“妈妈,送给你的。”
“送给我吗?”班内特太太看着一个蒙着布的画框,不由有几分惊讶。她可不懂什么艺术欣赏,莉迪亚怎么会送这种东西给她?不过,总是女儿的心意,班内特太太揭开蒙着布,一看清画上的人,突然就没了声音,过了好一会儿,眼眶慢慢红起来,咽着声捂脸哭了起来。
画布上的班内特先生坐在书房里,书房与浪博恩的书房一模一样,连班内特先生最爱的昆虫标本都摆在原位。班内特先生穿着最常穿的那件驼色马甲,戴着眼镜,拿着本厚书,眼睛却看着门外——也就是看画的人,表情带着几分调笑意味,好象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忍不住说出让调侃对象完全不明白的调侃之后的又无奈又好笑的表情。
这是莉迪亚对父亲印象最深的表情,也是班内特先生最常对着班内特太太的表情,这种温和的调侃,生前,班内特太太不懂,死后,却成了她记忆的永恒瞬间。
被班内特太太引得,四个大小女人抱在一起哭了一场。说起往事,又微笑起来。连班内特太太都敲着莉迪亚的脑门说:“还说自己聪明呢,先生最爱叫你蠢姑娘了,你和基蒂都是蠢姑娘。”
几个女人哭哭笑笑了一晚,发泄了,悲伤反倒好象淡了,更多的好象是那些温暖甜蜜的回忆。那些逝去的人,都成了昏黄的记忆碎片中越走越远的背影。
又住了两天,莉迪亚发现班内特太太虽然吃穿不愁,但过得并不快活。
要管理整个产业,玛丽每天事都不少,白天大多没空和她多做交流。而和玛丽来往的夫人小姐们,身份又不低,和班内特太太完全谈不来。班内特太太又没有嫁女的迫切愿望了,就没有巴结她们的心情。其实,就算当初巴结地对待宾利他们的时候,班内特太太一样会因为达西看不起自家女儿而对他没有好脸色。
说到底,班内特太太不是那种真正势利的人,她能认识到钱财的好处,但只要她能过得好好的,她也一样懒得去费神巴结谁。
所以,莉迪亚就找到班内特太太:“妈妈,你也知道,我新买了房子。就在伦敦边上,和舅舅家也近,两个小时的马车就到了。而且,我那里的邻居太太们和浪博恩差不多,虽然不是特别有钱,但都很热情。我一个人住在那里怪孤单的,我看玛丽每天事挺忙的,也不需要你陪,你能来陪陪我吗?”
班内特太太有一丝心动,犹豫了一下:“可是……你买了房子就把钱花光了吧?”
还真花光了!买了房子,还有旧出版社的钱,当时就只剩不到一百镑的现金了。这两个月下来,出版社的盈余,加上《冒险记ii》结账了,报纸漫画每个月的固定收入,这才算缓过劲儿来。现在的莉迪亚手上没个千把英镑的流动资金,心里都没底。果然是资本家的心态,完全忘了当初在高洛克村时还在算计如何只靠报纸稿费过生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