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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英国要放开英镑了。”古斯塔夫-勃兰登伯格说“至今英镑都只是在官方范围内交易,但这一界限早已跟英镑的实际价值不合了,要加入欧共体了。现在伦敦聪明地放开了英镑,好在浮动中找到真正的价值,为加入欧共体打下一个有利的基础。”
“这是不是讲,英镑会贬值呢?”
“当然,”勃兰登伯格说“而且我听说是要贬百分之八。”
“听谁说?”
“我有我的人。”
“不,你到底从哪儿听说这放开的事的?这种事一向都是在周末做,今天才星期五。”我说。这一天是一九七二年五月十二日,星期五,此刻是早晨九点刚过一会儿。杜塞尔多夫淫雨霏霏,劲风飕飕。今天天气晴朗不起来了,凉丝丝的,对这个季节来讲几乎太凉了。“既然他们周末放开英镑,你怎么今天就知道了?”我问“这种事没人事先知道。”
“我知道。”勃兰登伯格说“我对你讲过,我在伦敦有人。”
“那必定是非同寻常的人物。”
“他们是非同寻常。花了我一大笔钱。但我必须知道它。我得什么都先于他人知道。公司会对我感恩戴德。你以为,我们在伦敦的分公司今天会干什么呀!不然我们的损失会有多大啊!我可以为这信息支付三倍的钱。十倍的钱!无所谓。董事会里的人高兴。”
“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我说。
“我知道。”勃兰登伯格说,继续咀嚼一支哈瓦那粗雪茄,那样子令人倒胃。他只是中等身高,矮而敦实,头颅硕大,光秃秃的。这个头架在他肩上,就像一颗色子,那么笨拙,那么肥宽。几乎一点也看不到脖子。勃兰登伯格颚骨厚大,鼻子肉嘟嘟的,小眼睛灵活狡黠。猪眼睛。他在办公室里基本上不穿西服的上装,衬衫袖子高高挽起。他爱穿彩色条纹的衬衫,尤其是紫色和绿色的,从来不穿白衬衫。他的领带不时髦,皱巴巴的,有些甚至抽丝了。他不注重外表。他穿着同一件皱巴巴的休闲服跑来跑去,连续数星期不换。他的鞋也常是破破旧旧的。他吃起来像一头猪。看他吃饭是一种折磨。他大嚼大咽,碎片从他嘴里掉落。他舔个不停,舔台布和餐巾布。他多数时候手指甲太长不干净。他是我所认识的最不修边幅、最聪明的男人,六十一岁,未婚,他真是我们公司的无价之宝。
勃兰登伯格是损失保险部的负责人。环球保险公司大厦坐落在柏林大街上,他的办公室在八楼。环球保险公司不是全世界最大的保险公司,但肯定是最大的几家之一。我们保险一切,遍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生命、汽车、飞机、轮船、电影产品、地产、首饰、人、人的一部分、乳房、眼睛、女演员们的腿——没有什么我们不保的东西。但还是有。对,有一次我惊愕地发现,我们不保险男性生殖器。女性的生殖器官是保险的,但不保yin茎。当然,我们对性无能提供保险,但不保险yin茎受到伤害或失去。这非常罕见。我到处打听过,没人能解释。
环球保险公司总公司在杜塞尔多夫,在比利时、英国、法国、荷兰、奥地利、葡萄牙、瑞士和西班牙设有分公司,在澳大利亚、巴哈马群岛、巴西、哥斯达黎加、厄瓜多尔、萨尔瓦多、危地马拉、洪都拉斯、日本、哥伦比亚、墨西哥、新西兰、尼加拉瓜、巴拿马、巴拉圭、秘鲁、乌拉圭、美国和委内瑞拉设有办事处。根据它最近一次公布的账目,资产负债表总计为一百二十亿马克,拥有三亿马克的资产和储备。杜塞尔多夫总公司有员工两千五百名左右。全世界有三万人为环球保险公司工作。十九年来我一直在损失保险部工作。
损失保险当然是最重要的部门之一。邋遢的古斯塔夫-勃兰登伯格,他跟我一样,职业上是个律师。他是公司里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如果发生了一例损害案,只要它略有一点讳莫如深,勃兰登伯格就会插手。此人嗅觉灵敏。他顶风一百米就能嗅出是否有什么不对头,是否散发出欺骗或罪行的浊气。他是环球保险公司里最不信任、最多疑的人。他什么也不信,谁也不信。对于他来说,所有的人一开始都是有罪的,除非他们能证明自己无辜。或者是等我们证明出他们有罪。我们总共是四十多人,内有律师、前警官,全都效劳于勃兰登柏格。当他那肥嘟嘟的鼻子作痒,他嗅出了蹊跷时,他就将他们派出去。他喜欢人家叫他“血犬”他对这种表达感到骄傲。多年来,他的怀疑给环球保险公司节约了一大笔钱。虽然收入丰厚,这个未婚男人却像个流浪汉似的,住在一家小旅馆里。他一生都住在旅馆里,憎恨那种有自己的住处或干脆有一幢自己的房子的想法。他对爆玉米花有着无法遏止的嗜欲。他总是随身带着满满的袋子。一袋袋堆在办公桌上。勃兰登伯格不停地大声咀嚼。他所坐所站的地方都落满了碎屑。他每天抽十到十五支哈瓦那雪茄,厉害的家伙。他憎恨每一种形式的肉体努力。十分钟的路程他也会叫车。他没有女友,没有爱好,只有他的职业——日日夜夜。有无数次,他一大早就打电话把我从床上叫醒,让我去他的办公室,谈一桩案子。这人似乎不需要睡眠。早晨八点钟他就坐在他的办公桌旁,它看上去跟他本人一样令人倒胃,被爆玉米花弄得乱糟糟的,上面铺满纸张,纸张上散着烟屑和茶渍。子夜之前这人从不回家。除非例外,最早也要到子夜。这就是古斯塔夫-勃兰登伯格。
“谁要是现在有很多钱,就可以炒英镑获得厚利。”邋遢鬼勃兰登伯格说。烟灰落到他的领带上,他一点也没觉察。他的下巴上粘着一块早餐时的红果酱。
“你不是有很多钱吗?”我说。
“我是个穷人。”他说。这是他的一贯伎俩。他没完没了地哭穷,这个家伙,就我所知,他的月收入为一万八千马克。他拿钱干什么了,我从没问出来过。“另外,正经人不干这种事。”他边说边剔牙缝。
“可是公司做。”
“那当然。”他说,说完就不出声了,怏怏不乐地盯着剔牙的成果,又咬嚼他的哈瓦那雪茄。这持续了也许两分钟。
“听我说,”我说“是你让人叫我来的。你说是一件要紧事,现在别睡着了。也许你该讲讲那件要紧事换换口味吧。”
他将手指上的东西弹进房间,抬头望着我,嘴里咬着雪茄说:
“赫伯特-赫尔曼死了。”
“不可能!”我说。
“就是死了。”他说。
“可他还十分健康。”
“他是十分健康地死去的,只是非常突兀。”
“事故?”
“也许吧,”勃兰登伯格懒洋洋地说“也许不是。”
“见鬼,古斯塔夫,讲吧!别让我发疯!”我找香烟。当我点着一支时,他有点兴奋起来。
“也许是自杀。”他说,将一大把爆玉米花扔进嘴里。其中有几粒又掉了出来,因为他讲话时嘴里总是包得满满的。“要是那样就好了,自杀。这将是最理想的。那我们就不必付钱了。”
“谁付?”
“算在‘月华’的损失费上。”
“谁是‘月华’?”
“这是他的游艇。”古斯塔夫说“在我们这儿上了保险。”
“多高?”
“一千五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