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上‘加利福尼亚号’看了看。”
“哦,老天爷。来点搀水的威士忌酒好吗?”
“水别太多,多点儿威士忌。你胳膊怎么啦?”
“我冲上日本鬼子了,琴没跟你说这事吗?”
“她没告诉我你受了伤。”
“不过缝了几针。我照样飞,这才是主要的。来,爸爸,外面这儿凉快点儿。”
在阴凉的有遮阳的走廊里,帕格沉痛地描述着“加利福尼亚号”的情景。华伦一脸瞧不起的样儿。他说,海军的战舰就象一群睡着了的肥猫,等着吃败仗;他们光想着晋升和比分数,对天空的情况一无所知,训练了多少日子,一心要跟日本鬼子打一场日德兰战役1那样的仗。可是日本鬼子抓了海军航空兵,而且一出手就打得很漂亮。“我们会打败他们的,”他说“不过这将是一场持久的硬仗,海军航空兵会来干的。可不是舰艇,爸。”
1指一九一六年英德两国海军在丹麦西部海上进行的一场大海战。
“我看有些飞机好象在地面上就给收拾掉了,”帕格不服气地说,觉得威士忌酒喝下去很舒服,在身体里发散开来。
“不错,这我承认。整个基地都毫无防备。爸,我告诉您一件事,要是海尔赛是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就出不了这种事。他一直憋着劲儿准备作战,早就心急火燎了。他会让这该死的舰队保持z级戒备,整年从早到晚进入全部战斗准备;他会让巡逻机飞个没完,直到飞得散了架;他会成为夏威夷最叫人痛恨的家伙。可是老天爷,他们一来,他早已等着他们了!可不是嘛,我们在十一月就把航空母舰轻装了,从那以后,我们天天飞到天黑,鱼雷装上弹头,飞机上装上炸弹,深水炸弹也准备好了。他就象个屁股上叮了个马蝇子的老骡子一样猛跑,这可一点不假。”
华伦描述了海尔赛为了寻找日本人的航空母舰而冲到欧胡岛南边去的那趟徒劳无功的奔袭。华伦-亨利和其他飞行员都觉得方向根本不对头。日本鬼子潜伏的地带只能在北边,从那儿他们袭击完了可以一直返回本土。可是海尔赛——这是事后才知道的——收到了南部发现大量无线电信号的测向报告,于是他出动了全部鱼雷攻击机和俯冲轰炸机,轰轰隆隆地往南飞去。机群在空荡荡的海面上搜索了几个小时,直到“企业号”难以为情地把它们召了回去。这个报告是最常见的测向错误,是相对方位。日本鬼子正好是在相反的方向——北方。当然,那时候已经没希望追上他们了。
他父亲怀疑地咕哝道:“原来这样?万能的上帝,这简直跟战舰干得一样蠢。”
“-,是够蠢的,那么大的参谋部里应该有人会想到相对方位的。可是谁的头脑都没有这么清楚,我闹不明白——不管怎么说,这可是一艘航空母舰对付四、五艘呵。这也许还算是最好的呢。他起码是试图寻找战斗的机会。您听我说,爸,我们自己的高射炮把自己的飞机打掉了好多,我肯定就是给他们打中的。所有这些都不过是历史上的一场混乱。告诉我,拜伦怎么样?您在马尼拉看见他了吗?”
威士忌酒缓和了维克多-亨利难受的心情,不过和华伦聊一聊却是一剂更好的药。客厅里斜射过来的光落在他儿子身上,显出他已经变了:老了一些,比较自在,然而有点倔强,不管什么时候总叼着烟卷。他跟敌人较量过,仍旧活着。他锋芒毕露,尽管他小心翼翼地顺随着帕格。
“我跟您说吧,爸,”他说,从另一间房间里又给他端来一杯“我不否认这是失败。这是我们历史上败得最惨的一次。海军要在这种耻辱中过一百年。可是,上帝,国会今天投票宣战,只有一票反对!仅仅一票!想想吧——还有什么别的能造成这种局面?日本鬼子是蠢货,他们本应往南移动,看罗斯福敢不敢动手。他们真要那么干了,罗斯福才麻烦呢。”华伦喝了一大口威士忌酒。“再说,在军事行动上讲,他们把这次攻击弄糟了。头一轮轰炸,他们就把我们打倒在地上,等到第二轮,只不过是在军舰上找补了几下,炸沉了一些小船。那有什么好处呢?我们的油库就在潜艇基地的后面,一点掩蔽都没有。几十个装满油的矮胖胖的靶子,拿帽子都能扣着。是啊,要是他们把这些油搞掉了——没有任何东西妨碍他们这么干——我们这会儿就得从夏威夷撤退了。舰队就不能从这里进行活动。我们现在就得横跨二千五百海里的海洋,演一出敦刻尔克的撤退了。这还不算,他们没炸潜艇。他们会后悔的!他们也没碰我们的修配厂——”
“我相信,”帕格说“日本鬼子的海军上将因为他的可耻失败,现在正在剖腹自杀呢。”
“爸,我说那确实是一个失败,”华伦并不觉得受了打击,尖锐而又愉快地反驳说“我说,他们突袭成功,是付了很高政治代价的,后来又没能加以利用。我说,还有一刻钟才吃晚饭,再喝一小杯怎么样?”
帕格想看看他的信件,可是华伦的聪明伶俐使他的忧郁心情愉快起来,烈性的酒也见了奇效。“好吧,少来一点。”
他告诉华伦,他见到了海军司令吉美尔。这位年轻的飞行员听说吉美尔抱怨运给欧洲的作战物资太多时,摆了一下手。“天哪,他也抱怨吗?只是一个软弱无力的借口罢了。一定要赔上几百万条人命才能挡住德国人。谁的生命呢?可能是我们的!俄国人已经跟希特勒做过一次交易,他们还能再做一次。您知道,一九一七年共产党单独签订过和约。列宁取得政权后,首先做的就是这个。我们的全部策略就是叫苏联继续打下去。那是非常明显的!”
“你知道,华伦,你应该抽空到总司令那儿去,把问题解决了。”
“我倒愿意那么干,不过我得赶快行动,趁他在职的时候抓住他。”
“呃?你有内部消息?”
“爸爸,总统不会辞职,总得有人来动脑筋。”
“大家吃晚饭吧,”杰妮丝的声音喊道。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走进屋去时华伦说“有一天,那些俄国人会为了那些人命勒索报酬的。他们一定会吞并波兰,或者捷克,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也许那是够公平合理的。每隔五十年左右,俄国总是把波兰吞下去,随后又吐出来。爸,莫斯科到底什么样儿?俄国人又是什么样儿?您看见了多少?”
在吃晚饭的时候,帕格一直谈着他在俄国的冒险故事。杰妮丝准备了好多瓶红酒。酒并不太好,他也不怎么会喝酒。可是那天晚上,他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觉得那红酒实在了不起。不停的谈话是他身上另一件不寻常的事儿,也使他的心情舒畅了。
杰妮丝问起了帕姆-塔茨伯利,这个话题又引他讲起在英国的经验和在柏林上空的飞行。华伦要求他爸爸讲讲炸弹架和投弹装置的细节,可是帕格却什么都不懂。华伦打断了帕格的话头,谈起他和军械局关于他的飞机的投弹装置的争论,以及关于他在船舶修配厂里制造的改良弹架,现在局里正在勉勉强强地审查他的设计,以便考虑在所有的飞机上使用。帕格极力克制住他的惊讶和高兴,不在脸上流露出来。他说:“孩子,谁都不会感谢你的,要是成功的话,尤其是那样!你只会得到捣蛋鬼的名声罢了。”
“我会达到我的目的,让炸弹笔直投下和命中。”
帕格回到有遮阳的黑暗走廊上,这时他差不多快醉了。他一面喝着白兰地,一面问他的儿子,指挥“加利福尼亚号”的差事既然没有了,他认为应该怎么办呢。这可是个真心诚意的问题。他的儿子给了他深刻的印象,他想华伦也许会给他很好的建议。华伦笑着说:“爸爸,学学飞行吧。”
“别以为我没有想到过。”
“哼,说真的,您明天最好再到太平洋舰队总司令部的参谋部去,大拍桌子,直到您搞到一个指挥官的差事为止。他们大概以为您和总统很有交情。您会得到您要求的东西的。不过您得赶快行动。如果罗斯福先生想起您又无事可做,他会派您去执行什么别的使命的。尽管我不了解,那准是十分有趣的工作吧。”
“华伦,我希望你相信我的话——谢谢,谢谢,孩子,只要一点点,这种白兰地好极了——过去两年中,几乎我做的每件事都使我苦恼。我不知道那位明智的罗斯福先生为什么把我挑选做他的高级听差。我跟大人物当面谈过话,那的确是一种特权。要是我打算写一本书,或者进政界,或者干那一类的事,那倒非常好。但是好景不长。对于那些人,你只是个零啊。那是他们的态度明摆着的。你必须留神你说的每句话;你必须睁开你的眼睛,竖起你的耳朵,注意某一位著名人物的每一个行动、每一句话、每一种腔调。这个人也许会名垂青史,但是基本上也不过是另一个普通的人,甚至也许是个大罪犯,象斯大林和希特勒。我以为,你必须有结交大人物的爱好。有些人真是那样,天晓得,他们渴求那种爱好,可是我不是那种人。我永远不愿再离开军舰和海洋一步,我也永远不愿再走进另外一个大使馆。”
“爸,您的差事怎么开始的呢?来,再喝点。”
“不喝啦,不喝啦,华伦,现在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苦恼啦。好吧,行啦,只要酒杯底里一点儿,谢谢,孩子,你知道怎么开始的吗?是这样——”
帕格详细叙述了他对德苏条约的预测,他跟总统的几次会见,他为英国调集的飞机,他从柏林打的报告。他觉得自己的话越来越多。“哼,就是这么个情况。这些事情,华伦,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谈过,甚至连你妈也都没跟她说过。你现在使我觉得,你已经是个十足的职业军官了。我感到安慰,并且高兴跟你谈点心事。还有,我已经醉得够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