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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2页)

“那你也抽烟。”玉知说:“你不抽烟我就好好的,你抽烟我还得闻味呢。”

“……我没在你面前抽过。”邢文易让她这一阵训话都有些架不住了,他可没法和小孩形容尼古丁入肺时脑子都松快的感觉。玉知可不会乖乖听他说教,她还想反制一局呢。

“那我也闻得到,你身上就有,这被子里不也是吗。”玉知鼻子猛吸两下给他听:“臭臭的。”

“臭就别闻,我以后尽量不抽了……你睡到自己床上去吧,明天晚点起来,多睡一阵,我中午带你出去吃。”

“吃什么?”

“随你想吃什么,你要吃面还是吃饭,宾馆大堂里也有卖飞饼了,你喜欢吃那个草莓飞饼……”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发现旁边的孩子已经睡过去了。邢文易想撑起身子把她抱回去,可发现操作起来有点难度,遂作罢。玉知窝在他的臂弯中,她身上有股孩子特有的奶味与馨香,邢文易心里默默想,也难怪玉知会觉得他难闻。

窗外的黄色路灯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外头有人喝了酒在唱歌,遥远的歌声隐隐约约地随着春夜的风柔和地吹进来:有时候

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

都有时候没有什么

会永垂不朽。

那人走远了,后面的歌词听不见,邢文易接着无声默唱,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他的头脑罕见地空空如也,清空了一切,噩梦醒来后身边有人的感觉原来如此美好,女儿此刻躺在他的怀抱里,他仿佛是一只容器,收纳她的休眠状态。

人生既缓慢、又快速,时间好像永远在做变速运动,十年,白驹过隙;这种无实感的东西要怎么把握呢?留下了什么踪迹?他抓住一点头绪,就是怀里的这个孩子。十年,够一个生命从无到有,发芽长大。

他的手抚摸着玉知压在自己手臂上的头发,冬去春来,新的绒发贴在鬓边,小孩的头发看起来都那么富有生命力,令人联想到初生的柔嫩新柳。邢文易用手指将这一缕微卷的鬓发绕到她耳后,玉知微微动了动,朝他的怀里缩了缩。

霎时间邢文易的心尖好像被什么轻轻扎了一下,令他感到惊讶的幸福感,正游走于他的灵魂。他好久好久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有灵魂,道家论人有三魂七魄,他早就被磋磨得五感俱钝,魂魄都游离到天外,浑浑噩噩地活过半生,玉知把他唤醒回来。她像一只散发出新鲜香气的橙子被扔到他手中,他小心贪婪地嗅闻,只要一点鲜橙香也能让坏血重新还原流淌起来。

邢玉知,玉知,小玉,小知。他在心里呼唤她,同时身躯也向她的方向微不可察地倾近,她的温暖体温丝丝缕缕地传递过来,他的身边几乎从未这样近距离躺过一个人,这种感觉似乎唤醒了群居动物本能的渴求,他寂寞得太久了。

女儿,一个让他适应了十年仍然疏离的亲人,他们的关系变好了。就在这个夜晚,邢玉知不知道的时刻,邢文易终于真正成为了一名父亲。

第二天邢玉知仍然因为生物钟早早醒来,她站在厨房里吃完早餐,邢文易刚好从外面回来。他出门去五金杂货店买新的灯泡,卫生间里的灯泡烧坏了,他不想把这事拖到晚上再干。

邢玉知站在他下头替他扶着凳子,说:“会不会电到你?”

“不会,开关关了,线路没电。”邢文易把灯泡拧好,下来开了一下,暖白光照亮了卫生间。这卫生间采光不太好,本来连接着一个两三平方小阳台,不过被十几年前的上一任住户隔给厨房了,没了窗户里头总是暗暗的,也不够透气。

玉知把凳面一擦,搬到客厅里去。她在客厅里叫他:“爸爸!”

“什么事?”邢文易走出去问,邢玉知把墙上去年的旧挂历拿下来:“给我包书壳吧。”

邢志坚对子孙虽然不算个好家长,但不可否认,他确实在部队里锻炼出一身好本领,包书壳只是其中最简单的小事。前些年玉知的教科书都是爷爷包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又不想用塑料包书皮,不够服帖又容易裂,导致开学一周了,书外头还是光秃秃的。

爷爷包书壳的方法她看会了,但一个人操作还是有些困难,所以想让邢文易来裁纸、打下手,她自己来做主体工作。

没想到邢文易应声之后就直接上手了,他把四开大的日历纸裁下来,用背面的白色放在书外头,彩面包进去,这样就看不出来是日历纸了。玉知看爸爸已经把活包揽,索性闲着坐在一边看。她人小手小,用刀不太得心应手,有些费劲,而邢文易做事干净利落,几裁几折,掐的线又准又漂亮。

“你也会?爷爷给你包过?”

“我和你姑姑小时候也都是他包,我们看会了以后就都自己来了。”邢文易找来透明胶,语数英三本教科书都贴好了,他问:“基础训练要不要贴?”

“不要,包一下这个。”玉知把教材解析拿出来递给他,看邢文易做事真是赏心悦目,尤其是用尺子抹折痕,迭出来的几本书边边角角都锋利硬挺。她撑着脑袋看他包完最后一本:“……爸爸你包得真好。”

“再给你写上名字。”邢文易用双头油性笔在白纸壳子外给她写字,粗头写科目,细头写班级、名字。他的字收掉成年人习以为常的行书连笔,写得端正、清楚,生怕人家看不出这书是谁的。写完了晾一会儿,邢玉知捧着书欣赏了一阵,赞不绝口,又小心翼翼把书塞进书包里了。

邢文易把剩下的挂历卷起来放进柜子,毕竟一卷挂历十四章纸,这回才用四张,剩下的纸可以期中再重新包一次。

这事了结,邢玉知做了一个半小时数学题、看了一会儿仓鼠,到了饭点就高高兴兴地出门和爸爸去吃中饭,饭后买了几身新衣服,都是春天的单衣,可以穿在校服里头。她真想天气赶紧暖和起来,爸爸买的衣服才能穿在身上。邢文易不懂这些小女孩的衣服,基本都是玉知自己做主的,她还得买内衣内裤,邢文易就更插不上手了,只能跟在后头付钱。

其实邢文易带她出来的目的却远不止于此,他下午带着玉知去售楼处看房,玉知还有点搞不清状况,趴在一边玩样板房微缩模型,邢文易选中一个不错的户型,接着就拉着她去实地看毛坯房。玉知对空荡荡的毛坯房没什么感觉,邢文易也只问她喜不喜欢这个小区的环境,一中附近几个小区,这个算比较好的,又是现房。另外两个小区物业都有点问题,业主天天拉横幅抗议,还有一个已经上过本地的维权节目,怕是要烂尾了。

玉知迷迷糊糊点头说还行,邢文易心里就拿定了七八分主意,交了意向金,过几天再来付定金签合同。过两年玉知就要读高中,这房子装半年散半年味,估计她六年级就能搬进来。只是他自己工作忙,现场监工就是个大问题,还得找信得过的熟人来装修。

邢玉知跟在他后头进电梯,看着反光里爸爸的脸问:“为什么不直接住到爷爷的房子里去?又没人住了。”

“那不是我们自己的家。”邢文易说:“就算他们都不在了,也不是。”

他不太管小孩能不能听懂:“等到你大了就能理解了,你不会想跟着住在爸爸的房子里,你会想要一个自己的空间,住着才舒服。”

“怎么会呢。”玉知抱着他的胳膊:“你的房子就是我们的家、我的家。我在爷爷奶奶家里没有自己的房间,我还是第一次可以一个人睡一张床。搬新房子就有一点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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