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桢就这样一直坐着,不敢出声。一直到下午四点四十分,她对面下铺的一个姑娘醒了,姑娘打开床头灯,看到眼前端坐着一个陌生人,一点都没紧张。她伸了个懒腰,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新来的?”
“嗯,下午刚到。我叫江明桢,我吵醒你了吧。”打工多了,江明桢知道要尽快地和陌生环境的人建立一个友善的关系。她是新来的,总要姿态低一点。
“没有,我睡醒了,我从早上八点半睡到现在,午饭都没有起来吃,饿了。要起来了。”她坐起来,用卡子盘起长发。
其他几个人听到声音也都醒来了,门口下铺的姑娘起来开了灯。她们几人中,年龄最大的就是跟明桢说话的姑娘了。她对江明桢说:
“我叫林云,贵州人,今年24岁了,你也是技校派遣过来的吗?”
她也姓林哎,和林尚川一个姓氏,明桢觉得很亲切。“我是南京金陵学院的,暑假兼职的。”
“你是大学生啊,怎么也在流水线上呢,我们都是初中学历。我们班长是本科生。他管理我们。”
“我还没有毕业,大二了。”明桢说。
其他三个女孩子都围过来,朱琴丽十七岁,王娟娟十八岁,她们都来自宁夏,回族人。赵丽娜十八岁,来自湖南。
林云说,还有三个人,上白班去了,晚上八点以后回宿舍,你就见到了。王转弟二十岁,赵静十八岁,都是甘肃人。张艳霞二十二岁,江西人。
林云给江明桢腾出一个柜子,王娟娟和赵丽娜帮她三两下就搭了一个蚊帐。江明桢很感激,说实话,她们比她的大学室友简单多了。
她们派朱琴丽为代表出去买饭,吃完晚饭,就该去上夜班了。她问江明桢吃什么,明桢刚来,说,跟你一样的吧,我都吃的。
江明桢问林云:“云姐,我们不是做四休二吗?不是上四天班,休息两天吗?怎么还有夜班?”
经过林云的解释,明桢这才明白了。做四休二,两班倒的意思是: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上四天08:00-20:00的白班,休息两天。然后上四天20:00-第二天08:00的夜班,再休息两天。以此类推。
别说十二个小时这么长的工作时间了。就夜班这一项,江明桢已经害怕了!在酒店打工期间,也有凌晨下班的时候,但毕竟没有通宵过。
她开始后悔到电子厂里来了,一点都不想干了,只想逃离。可是,出去,又到哪里去赚钱呢?她能来这里,还是向劳务公司交了300元的介绍费的。
如果现在走了,钱没赚到,还白白损失了300元。她进退两难。
朱琴丽买饭还没有回来,她看到林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蓝色封面的软皮笔记本,封面上赫然写着《云的日记》:
你见过夜晚下着雪的大海吗?我曾漂泊在海上,一个夜晚,下起了大雪,我在船头的微光中,看到无数流星落入人间。
还别说,江明桢从所学专业的角度看,这段话写得很有意境,包括名字也是取得一语双关,既是这本日记的名字,她叫林云,又叫《云的日记》。如果是不知道她名字的人,第一眼看到这个标题也会被吸引。
天上的云,会写什么日记呢?
即便是这样,江明桢看到林云认真地在写日记,就像上帝的视角,只觉得她是徒劳。她们都在电子厂的流水线上消耗人生了,写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没错,一切都是徒劳的。不止林云,包括她自己,这里的每一个人,她认为都是徒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