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芋脑袋和面部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但记忆还没有恢复,堪堪记起明乐、明语和大年三人,至于其他人,都只能模糊地叫出名字而已。
明乐向他提起了当天的事,他说全都记得,包括自己怎么被吓到失禁,怎么被重物砸中,都一清二楚。明语提醒他,如果想的话,就去指认,把大年送进监狱。
夏芋起了心思,他以为大年早就进了监狱,原来并没有,而且自己指认他一定能让他判得更重些:“能不能不要送舅舅进监狱?”
明语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大年真该跪下来给他磕头,青雨也要过来一起,老的小的一起跪。
“为什么?怕他报复?”
夏芋摇了摇头,过度恢复使他显得特别用力,特别诚恳:“如果他进去了,云哥哥和雨哥哥就失去父亲了,还是算了吧,我现在也不痛了,就是有些事还没想起来,但是会想起来的。”
明乐撇过头啐了一声,他对过于善良的弟弟全是不忍,以至于到了有些厌烦的程度,又把厌烦揽到自己身上,成了自责,心里纠作一团,自己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也就五年……不,这不是重点,犯了错就要罚。你痊愈以后就去出庭指证,听我的。”明语心有不满,仍是坚持自己的人生信条,势必要纠正过来他那扭曲的价值观。
犯了错就要罚。夏芋心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说话人好像成了不近人情的审判官,冷冰冰的。“好吧。”
然而,当他真正出庭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需要作证指认的又多了好几条,仔细确认以后,他恍恍惚惚,几近要晕了过去,他知道自己要是真的指认了,那个父亲的尊严、威严、权威、制度,立身为本的一切都被碾碎,在法庭中可悲地守着那零星半点的碎屑,都无可挽回,即使是最为可笑的理由也被驳得体无完肤。
可听着罪证的陈述,左右搭着肩膀的人告诉自己如实作答,纵使是他,也再无心打理所谓他人幸福和道德崇高之类的东西。
犯了错就该罚。
那天,夏芋不记得自己回答了多少个是,那些赔偿都由监护人保管了。
结束之后,大年呆立在法庭中央,望着他们出去的方向,眼里消逝的光,不知是忏悔还是迁怒,面孔难辨,田地间深深的沟壑使人分不清悲喜荣辱。
外面下起雨,倾盆而泄,敲击在铁板木瓦就像是音乐会场馆内的空灵回荡。
正欲打伞离开,身后愈渐沉重的脚步跟了上来:“夏芋!你为什么要陷害我爸!”
夏芋回头,是青雨,扯住他衣服捂住他嘴的是青云,他脸上满是歉意,却也有一丝细微的怒火,偏偏是这一丝一毫,让他无地自容了,他以为自己多年来坚持的信条一击即溃,亲手毁灭了自己梦中的家庭,即使这个梦是以蚕食自己为代价。
“对不起。”
陷害?明乐惊讶于身后这个小子的蛮不讲理,但是跟弟弟向他道歉引起的惊讶,根本不值一提,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是对面另一个小子说的。他先是挠了挠头,看向夏芋那近乎崩溃的神情,没有明白发生什么,只知道自己弟弟心伤,似乎还有愧疚,但上次的经验告诉他一定是对方无理取闹,上次让自己弟弟住院连续住了两个月,曾标记过无数次的俊俏脸庞惨不忍睹,脑袋的伤口更是看了都惊心动魄,现在还要过来找事,没完没了。
“你道什么歉?”他随口抛下了一句反问,便直冲青雨面门,揪起领口就要打,“陷害谁了?我弟陷害谁了?”
谁知对方底气丝毫不减,连青云都没站在他那边,他一人抵万军,就硬着骨气说道:“你这头白眼狼,从娘胎里就不老实,害死姑姑姑父,还要害我们家。我们家养你六年,你把我妈害死以后跑了,现在还把我爸送进去,我们家都被你祸害完了!我爸说得对,就不该养你这野种!”
真的假的?明乐手劲松了些,不敢相信自己弟弟才六岁能把人害死,更不敢想他至今已经毁灭了一个家庭。
怎么可能?一定是对方胡说八道,他最后一点疑惑也化为力量,一拳直冲面门:“你说谁野种呢?你才野种,你全家都是野种!”
青雨被打的一屁股跌坐在地,看着自己兄弟也不支持自己,忿忿不平之际狂骂不止,最后放开了声:“我不会放过你的,夏芋!”
明语怒火中烧,当年良叔就是被这种人给抽筋剥皮,是犯了什么罪过,唯一的儿子也要再经受一次又一次的无端折磨
“不准道歉!”他看向低声下气的夏芋,罕见地发了怒,跟上远处那两个背影,沉声说道,“你们要是敢碰他,就等着家破人亡吧。”
长廊中,语气回荡,渐渐变得轻飘飘,却如重锤狠狠打上了一记耳光,青雨吃痛而不甘地望向他,此时众人的视线都聚在他身上,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