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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第2页）

酒气尚在，酒醉已散：“是，我害的吗？”

他曾无数次练习过这个纯粹由最亲切的中文构成的句子，他知道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他也无数次听过自己最亲切的弟弟自责的语气，他知道这不可能是疑问句，但他还是当做了疑问句，却没有回应，只是低低望着肩胛上的红豆子说：“过敏。”

没有回应是最直接的回应，他憋住了将要宣泄的洪流，想到自己身上还有酒气，把自己当做丧尸怪兽一般，退后，再退后，走到窗边啃着自己的食指指甲，远远地望着自己的弟弟：“豆豆，哥哥不该逼你喝酒，哥哥是混蛋……”

明语并没有忍住或者爆发报复的心思，因为这都被愁绪冲垮，而且就算没有，他能怎么样，揍自己将要成年的弟弟一顿？让豆豆原谅无知的明乐？说白了，自己没有注意到他对什么过敏，也要负一份责任，因为豆豆最为信任的人，就是自己。

借着明乐嘴中漫漫不断的自责，明语一句话不说，却也把自己当成了混蛋、坏哥哥、没用的东西……作为一个犯人判决自己，他更成熟地想到，自己无法成为法官，一定要让小芋来做法官，要让他先苏醒过来，再指责自己的不是。

夏芋的意识并不是全然沉入玄色的深海，而是靠近浅滩的海面，他能隐约感知到清亮的巴掌声，不断自责的浑厚声音，却分辨不出是谁，也无暇思考，他继续听到的是自己体内晃荡的水声和体表蒸发的熔浆声，疼痛借助声音和味道躲过了自己，然后是，滚轮和喊声，一切都安静下来，慢慢沉入深海。

“病人全身过敏，脸部和背部荨麻疹发作，可能引起发烧、胃溃疡、暂时性失明……病人是酒精过敏，你们喂他喝了什么？”

“可能是，可乐混了白酒，喝了一大杯。”

明乐声音如同纸落一般无力，被医生狠狠训斥了一顿，也斥在了在场所有人耳中，“病人酒精过敏，不能再喝，更不能掺可乐喝，这不是胡闹吗！”

“是，是。再不让他碰酒了。”明乐低声下气地，就像没管住自己家孩子在医院乱闹一般。

一行人走进病房的时候，夏芋意识还在游离状态，但只是轻微触摸，全身红肿任意一处，他都触电一样颤抖，渗出豆大的冷汗来，间或咳嗽两三声，叫人不敢再碰。

明乐只好轻捻乌黑发尖，沉声道：“小芋，我……”他想到自己过往伤及夏芋的经历，想道歉却觉得苍白无力，想坦白也觉得事已至此，想引咎自责又觉得父母当面，实不方便，刚刚已经当着父母的面贬低过自己了，还是不要让父母难受，话便哽咽住，无处宣发。

明语手按在他肩上，摇了摇头：“等他醒过来，再说。”

他向来听大哥的话。

两兄弟是听着磨刀般的呻吟声入睡的，守了一夜。次日清晨，三个人谁也没有睡好，夏芋刚做了一场噩梦，患病期间身心都被剥离的失落感让他在醒来的时候剧烈呼吸，又伤到了呼吸道，他的视觉被暂时剥夺，引起旧日的受虐记忆，和当时大年喝醉酒把自己弄到不省人事如出一辙，极度恐慌之下，他呜呜丫丫地叫了起来，声音听上去比野鸭还要扭曲：“哥哥——我看不见了。你去哪里？”

明语明乐的睡眠都很浅，一下就被唤醒了，两人都以为是在叫自己，急忙凑上去答应，让他心安，顺便检查伤势。

“吓坏我了。我还以为……我梦到自己又被舅舅拖起来打，扔到酒缸里流血，什么都看不见。”

明乐面部绷得紧紧的，很是自责，身子不得闲，到处找着毛巾，轻轻拭汗：“没事了，感觉怎么样？”

湿毛巾上凉丝丝的触感和轻柔的力道，夏芋感到舒爽，许久没有这种体会，神色舒缓了些，微微笑道：“感觉，很舒服，谢谢哥哥。”

强撑出来的笑容和谢意都深深刺痛明乐，面对这个总以单纯面目示人的弟弟，他发觉自己难以开口：“小芋……不要谢我，我，我太不是东西了。”

夏芋先是听清了“不要”两个字的分量，然后才明白了明乐自责之深切。

明乐抿着嘴，冻结了自己所有爱抚的动作，只剩言语拷打：“要不是我把可乐和白酒混在一起，逼着你喝下去，你不会躺在这里……我太不是东西了。”

夏芋想要安慰他，完全忘记自己发声困难：“是我自己，要喝的，哥，别说了。”

“小芋你不知道，是我太自私了，看到我同学在聚会上红脸的样子，我就也想看你喝红脸的样子，假装醉酒要你陪我，却把你喝进医院，还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哥，我真不是东西。”

“哥……”夏芋猛地咳嗽了两声，干干的像是要咳出血来，心头血烧成藏蓝火。

明语见状，一手捏着玉牌给他戴上，一手虚捂他的嘴，对明乐劝道：“好了，他没事就行，你也不用自责了，你不知道他酒精过敏，要说也是我的问题，以后不再让他碰酒，就是了。”

夏芋急促喘息后调整好语气，舌头一吐，强作俏皮状：“好难喝，我才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