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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第1页)

初二暑假将尽,明语那边捎来噩耗。

准确来说,不是明语捎来的。因为那时的明语已经连告知噩耗的能力都丧失了。夏芋也是那个时候才醒悟,原来哥哥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也不能永远做自己的挡雨布遮风棚,他也有脆弱的一面,脆弱到不能自理……从此后他就愈发坚定要同哥哥一起一辈子,照料他,守好他。

明语考上研究生的时候报考的语言学方向,跟姚丽一同进了师门,方文轩老师带着他们做调查、填数据、写论文,学到的东西并不多,但很累,身心劳累。有的时候调查起来,三更半夜合不了眼,鸡鸣起早还得爬起来采集数据,而且署名权要上交给师门里的秦志伟师兄,即使他没做什么活,也没怎么参与论文编写,但师门里他的话语权力不屈于方文轩之下,甚至就是方老师点名给他,要是不给他,学术道路受阻不说,硕士毕业都困难。

被迫延毕之后,他谎称自己读博,实际是联合师兄弟上书检举,但要找到材料,收集整合已是难如登天,自己还必须重读研究生,三年心血全搭了进去,才发现搭给的是一个吸血鬼,吸骨髓食人血,食不餍足。

师兄弟们都很支持他的行为,虽然要被赶下台的是自己导师,但他们清楚地知道这个导师不是什么好东西,江郎才尽之后尽是抢学生的研究成果拿去发表,如今自己盆满钵满后还要造福他人,而且这个人跟他还一丁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只是狼狈为奸的情人罢了。

明语上交检举材料以后,新闻马上就跟踪报道,小道消息也是不胫而走,漫天宣传。网民偏好反转,而秦志伟师兄又是有权有势的,对付一个流落在外的研究生,再简单不过。

如果只是像一开始那样针对自己,明语并不会在意,他已忍辱负重三年,三年他本可以选择前途更光明的道路,结果在这里蹉跎三年光阴,要想重获学位还要三年,他和师兄弟连这个都能舍弃,还担心什么呢?

他不担心,但他有个师弟很担心。秦方两人利用自己的权势堵得他待业在家,断了经济来源,家里老小等他汇款,于是师弟选择收取好处,投奔秦方二人,陷害师兄。他一个人倒没什么,但又有两个人见风使舵,投奔秦方二人,那舆论就倒转了,霎时间,明语姚丽等人就变成了大逆不道的师门罪人,名声和学位将一起离他而去。

即使这样,他也只是深夜难眠,起早困乏,整天闲得无事,意志仍是不屈,毕竟数据没法造假,新闻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所带来的伤害甚至没有网民的谩骂声大。

但其中有一件事,教明语痛彻骨髓,一度想要放弃。

秦志伟在策反那位师弟的时候,让他偷偷往明语的咖啡里加药。□□和各类抗抑郁药物,等他躁狂症发作的那天,师弟带他去医院去了单子,把消息捅了出去,秦方两人把重磅资料透露出来,明语母系一脉曾有过精神病史,并且,明语的弟弟,明远,是唐氏儿。

前一个消息是舆论攻击的重点,而后一个,是网民人身攻击的重点。明语那时候是真的崩溃了,他不敢看网民是怎么诋毁自己的亲弟弟,也不敢出门接触人群,躲在房子里,茶饭不思,日夜难眠。唯一和他还有频繁交流的也只有在职的姚丽,也只有姚丽能控制得了他忽冷忽热的情绪。

“江明远,天生唐氏儿。”

我弟弟?我的弟弟?我的,弟弟?会是我弟弟?他们是在说我弟弟吗?

他一生都记得那个和风微醺的早晨,明远只是坐在凳子上蹬腿,微微露齿笑着,就好像一个牧羊少年,风都为他而来,卷起满堂草屑,自然本是绿色,却因他而成了柔软的白,可他眼里只满是自己。抱在手心、手掌、胸膛那股温热,孩童特有的奶香味道,他永远也忘不掉。

明语曾听母亲提起过,要担负起哥哥的职责,可能要照顾他一辈子,当时自己一点也不明白其中真义,只是懂事地点点头。直到今天才知道弟弟不是天真,而是天生缺陷。明远在明语心中早已完成升华,未愈的疤痕藏在心底,塑造自己成人的模样,再去触碰,已是麻木。

他现在才知道,逝去的弟弟,真实的模样远远不如想象中美好。

可是,那又怎么样?可以选的话谁想要天生疾病?即使是唐氏儿自己也愿意照顾他一辈子,可弟弟还没长大就去世了,走了一遭人间世,留下的全是欢声笑语,这样的他又惹到谁,碍到谁了……明语越想越气恼,觉得是自己的原因,明远才会在地下都不得安心,甚至他有时回想起来,或许是自己没能让弟弟活下来。生命短暂而不幸,死后漫长常哀泣。

最初刷到这则消息的是明语的姨父,然后全家都知道了。他们试图联系他,寻找他的住址,但无一可行,他早就换了住址,拉黑手机名单,龟缩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他。

唯一能打通电话的是那部老人机。

那天上午,全家人都焦头烂额地到处徘徊,问也不说发生什么,瞒着自己一个小孩子,甚至明乐他们都肯说,就是不肯告诉自己。他便打电话过去诉苦,顺便了解一下家里的事,怎知竟歪打正着。

明语昏昏沉沉地被电话铃吵醒,看见手机上显示的两个字,接了电话:“喂,豆豆吗?有哪里不舒服吗?”

只要是从这部手机打过来的电话,他都会像个固定程序一样过问,权当打招呼,却让夏芋心里如春风拂煦,沉醉不知归路。

但这死气沉沉的声音却使他陌生,全是担忧,一时忘了打电话的目的:“没有,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明语想过很多如果,辗转许多心思,只这一句话就叫他无法发生,哽了哽:“哦,是小芋啊。”

“啊?”他能听出来对面精神萎靡,好像方才醒过来一样,而且一个月前才跟他说过要叫自己小名来着。

没等他问,明语就把要求一个一个提出来,要他讲三个自己虚构过的故事,讲五个和自己一同经历的趣事,还有背诵自己教过他的古书。

一个小时过去,夏芋嘴都讲干裂了,他感到自己是懂事理,会伺候哥哥了。

听过催眠曲后,明语想,再交代两句就割腕:“小芋,以后你自己要好好地,不要受人欺负,要是被欺负就去找明乐和姨父,还有萧萧……我把卡放在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钥匙在……”

越讲越平静,越听越枯涩。足足讲了三分钟,夏芋才回过神,自己在书上和电视上都见过这幅情景——托孤。他尚未想过顶天立地的哥哥会轻生,只是觉得自己犯过滔天大错他才不要自己。

“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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