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是不是呢?哈哈,当然是了,瞧你那傻样。”
“真的吗?”他心中仍忐忑不定,悬着一份惧怕。
这时,前头的司机往后视镜上来了句:“真的,小朋友,你哥哥骗你玩的,馋虫怎么会从肚子里钻出来。”
“大叔叔,哥哥,你们不要骗我。”他刚暖和过的身体开始有些颤抖。
司机为了答复自己的诚心,我察觉到豆豆的异样,异口同声跟他说是真的。
豆豆扑过来,铆足了劲冲到我怀里,把我撞得闷哼了一声:“哥哥,你为什么要骗我!豆豆还以为自己真的要肚子长虫了。”
怎么反应这么大?我常常不能明白他的心思,揣摩心思不如揣摩脊背让他来得舒服:“对不起啊豆豆,我就是逗逗你的嘛……你怎么这么激动,哥哥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
“肚子长虫以后豆豆就没了,你还笑!”他闷在我肚皮上头,说话声如同警钟一遍遍敲响。
“这……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如此明晰死亡的意义,知道一旦碰到死亡这个名词,人就没了,无法回头,才会那么激动,那么害怕。
“坏透了,坏哥哥,坏,坏哥哥!”他不停地在我怀里指责我,埋怨我,我听了一长串居然能连续说那么久,一句话反复掂,一个字反复说,一种语气反复提,我甚至觉得他说到后来开始研究起“坏”这个现代汉字怎么造词怎么拼音,而不是在一味说我的不是……他也累了,消停了,弱弱地抛出疑问:“哥哥是不是不要豆豆了,才那么开心豆豆会没掉?”
我将他抱紧,轻轻拍他的背:“怎么可能?我要你……不会没的,不会的,豆豆不要怕,哥哥在这。”
他又重复起刚刚的坏字诀来,声音越来越小,力气都用光了上下两片嘴唇还在搅合:“好坏,坏透了,怎么有这样的哥哥,坏透了真是坏透了,坏哥哥坏哥哥坏哥哥……”
他嘴唇一开一合,根本不容许其他的声音介入,无论细声细语还是浑厚有力竟完全无法哪怕是见缝插针地探入他的委屈当中去:“别怕别怕,哥哥以后再也不开这样的玩笑去吓豆豆了,再也不说豆豆是小馋虫了。”
不知是我没抓住重点,还是自己的信誉太差,他整个人都软下来,飙出眼泪把我的衣摆沾湿了,发出的声音也湿哒哒的:“你肯定是骗我的,你昨天才说不说了今天还说……你这个大骗子,说话不算话,就知道欺负我,坏人,坏哥哥,大坏虫,坏透了……”
“豆豆……你别哭了,要不然,我给你买鸡腿吃?”
“又欺负我!我不要,什么都不要。你就欺负我,就欺负我,还给我买东西吃,就等着笑话我……”他哭得更大声了,握拳捶我大腿抒愤,司机不忍的眼神在后视镜上游移,我也同样无奈,连美食都诱惑不了他。他心思又难以捉摸,我黔驴技穷了。
我一点理都占不到,只能用体温温暖他,让他肆意流涕,没成想他真哭了一路喊了一路。
下了车他还抱着我不放,一开始是不让我下车,我说先下车大不了继续抱我大腿,然后他就紧紧抱住大腿像冬眠似的栖居在那,前面的路都不看跟着我的脚步一步一步走,我想抱他上来,他又硬扯着拒绝我,腿边有那么一块包子肉热烘烘的,心脏的跳动声震得腿一颤一颤。
就这样两人三足回了家。本来下午阳光正明媚,无云无雾,窗边透亮,半床阳光半床影,可是他黏着我的腿,使得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搬上床的阴影一侧。
我爬起来用手肘撑着床铺,把陶瓷杯拎过来:“豆豆啊,都一路了,你也消停消停吧,嗓子都喊疼了吧,渴不渴?喝点水来,别呛着。”
他确实冷静了些:“哥哥,豆豆现在要用脑袋砸东西。”我曾跟他说过如果他要这么做一定要提前告诉我,但如今这个情况他应该是完全好了的,要不我让他告诉我他也断然不会说的。
我没想那么多,思绪迷乱,只顾着直觉到前头,抬高音量道:“不行!不准用脑袋砸东西……豆豆,有话好好说,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跟哥哥说说,再不行你要砸什么,哥哥用脑袋帮你砸。”
他用掌骨敲着自己的脑袋,如磋如磨:“这里难受!好难受……哥哥还说,豆豆和你说得那么认真,你每次都在骗我,还要说。我不要说了,哥哥你快把我放开。”
“我再说一遍,不准用脑袋砸东西,”唯有这个不可妥协,其他什么事都可以慢慢来,我缓过来,摸摸他的脑袋,“豆豆你当真不信哥哥吗?哥哥骗你什么的,都是逗你玩的,你看我每次……脑袋还难受吗?哥哥说的真话真的是很真很真,假话也是只要你问我就告诉你了呀,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抽泣声渐渐弱下来,我接着说:“你是不是怕自己没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好吃的也没有了,哥哥也没有了……”声如细蚊,他是真的喊累了。
“那是假的,假的,都有呢,你不会没的,哥哥还在呢。”轻轻拍背,这会安静多了。
“哥哥,你这个坏骗子。”
“嗯,我在。”
“坏透了,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