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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第1页)

我不可以乱动。也不敢。我一开始觉得他们是以大欺小,然后我会想起受过的打的温和,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宕机了,什么也不想了,光是痛就够我受的了。

墙上的光影、淌着的血、以至于我的手指、虎口各式各样的,都成为了我打发时间的玩具。而剩下的部分则是他们打发时间的玩具。

女人冷冰冰的手常在我粉嫩脸蛋的淤青处掐来掐去,越是红肿她越是用力越是兴奋,弄得我又热又疼,而我吃饭的时候她会冷笑着踩我的脑袋,随着一声惊叫,我的乳牙就被搪瓷碗给磕掉了,我捂着腮望嘴里摸,流血了,原来乳牙的地方空空的痒痒的,她看到掉在脚边的白白的新玩具,难忍发笑,打掉我抱脸的手,捏着我的双颊就往嘴里探,用尖尖的指甲抠那里的嫩肉和新芽,抠得生疼,止不住地躲闪,背往墙上拱,把裤子都磨出几个大洞,可我越疼她越来劲地玩着,扯我的嘴角让我笑,我不敢露齿笑,村里最大的那个哥哥和我说过拔牙的痛,我连忙躲她的手,可胳膊哪里掰得过大腿,直到我泣不成声求她停下让我吃饭,她才玩味地往我流血的肉上吹了两口,看我吃饭咽菜,这种绵绵的痛苦在口中混着血绞着肉散不去,自此后每当我吃饭都要扭头看看那个尖利的女人。那个瘦得干巴巴的男人则会阴恻恻地瞟我两眼,再看看窗外,不知哪阵风吹得邪了把他脸吹斜了,扭曲着脸就不由分说来砰砰好多拳,骨瘦如柴的身躯像钢板一样砸在我身上,胳膊肚皮上青一块紫一块,内里也热热的烧着难受,我要是晕转转了浑身无力了,他就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根水泡过的绳子在我身上抽,如同蛆虫钻心一样疼,汗珠从我的眉毛流到眼睛里,到我被鞭打的地方,本来火辣辣的地方沾了凉水又沾了汗粒,又酸又颤,像条岸上求水的鱼一样滑溜溜地扭动,他骨碌碌的眼睛一转,我就知道内脏要遭殃了,到后来喘气也不知道是什么了,被震得麻麻的,只有脆脆的声响和水珠与皮肉的撞击声哀转久绝,直到他的双手也麻了,堪堪才算结束。冯姨下手最狠最狠,不拿糖了,拿棍子拿畚箕笤帚来招呼我,要是我喊疼就用更大的声吼我死犊子,要是我呜咽就啐我身上说我脏崽子,我捂着疼想爬起来,腿肚子发颤叫我动都没法,趴在地上,我衣服变得黏黏糊糊的脱不掉一撕会扯掉皮肉,头也快被打破了,晕完一摸,湿糊糊的,就吓得又晕过去,我万幸她没有用木桌木腿子来敲烂我的脑壳敲到血肉模糊,听她的口气是要这样做,我怕得要命,要是被吓得裤子湿了他们就乐呵在一旁朗朗笑道童子尿,我闹不住哭了哝哝着爸爸、妈妈,那男的就喘粗气要把我的头掰过来给耳朵放话听,耳朵被我哭得一抽一抽的还要听他说,野崽子再哭再喊就打,忍不住哭就上铁的钢的,我抱臂躺在角落,浑身一颤,呛着的温热的血都冰了,咳不出来,只感觉叶都枯了黄了,像是到了冰原那样冻,冻得化不开,凛冽的风在我脸上削出一道道疤痕,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以至于那些天我的视野里一旦出现了影子和鞋,就下意识地缩起身子打颤。

执念渐渐消散了,愿望和承诺不知在心中数了多少个,我不再去想妈妈给我涂膏药,不再想爸爸给我安空调,不再想哥哥们带我去河里游泳,所有的清凉都一去不返,火舌一点一点剐得我燥热燥热的,我落入绝望的深渊,在心里觉得再也回不去了,和他们告别之后,我只想豆豆会不会玩不到玩具在那儿哭,摔倒了疼,没哥哥怎么办,我不在他一个人怕不怕孤单,我更怕他会被妖怪抓走,因为我把别人和我说的故事吓了他,我想他也听不懂呀,可是我把他们的动作和神情也学了个精,他两天不闹两天不想我抱,我居然还笑得乐呵,给他戴了环环哄他好,心里想的和现在想的竟是一样——对不起了豆豆……

……

血稠了,粘着的头发掉了,墙上又多了很多零零星星的斑点。我幻想在小小的领土内做漆工,幻想数着数字到了顶就能出去,最好的是梦里见着了爸爸把他们都赶出村外。

阴雨连绵,乌云把天给盖住,漆黑一片,可对我来说没什么两样,我不再拿雨声作消遣,也没再怕黑,至少风终于呼过来,喘口气,把我嘴里的东西都咳个干净,我想着哪儿的树在摇鱼在跳,溅我一身树叶一身湿,浑身发冷。

冯姨走了,剩下几个也不常在我眼前晃悠,只是这个汉子似乎专门陪我,但我时刻觉得他杵在那是等着虐待我的机会,像个时刻会触发的铁夹子而我是只铁笼小鼠,吃不到奶酪还得挨揍。

他偶尔会拍着我的头,眼睛不知看在哪儿,只露出忧伤的神思说,快到出去的日子了。我不敢问去哪,但我想应该是回家。

每当吃完饭他都会拿出一个玉牌,很宝贝的样子,仿佛是他前世的情人,而我是他前世的仇人,他就拿着玉石端详,然后看看我,看看屋外,听听风吹听听雨打,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白天夜晚,早就消弭了,只有两抹红绿。

雨还下着,雷声滚滚。他们面露喜色地从一楼上来往楼上走,一眼都不看我,莫大的幸运,他把我锢在怀里拍着脑袋:“可以出去了。可以出去了。”

应该是件好事。但就喝几碗粥的时间,天塌了。

我只听见惊声尖叫的人群,吱呀吱呀不堪脆弱的木梯,所有的味道都被灰土掩埋。我最后看到的是一双大手在我眼前蹭,那陆姓汉子捂着我的眼睛不让我看。我被夹在他的怀里,飞速跑到某个地方又突然停了下来,掉落,失重,耳鸣,这是我今生体验过最快的速度和最吵的声音,搅在一起,我于是悄悄地把中午喝下的东西吐在他胳膊上。

想必他是听到呕吐声了,他移开了手,我便看到把我们围成球的木块上黄色的光泽,这是供奉神像,奄奄一息的八仙桌堆在不远处,棕红根根内裂,露出米黄的纤维。

我往身下看去,我原来趴在他的怀里,身上的衣服不是破洞就是血污,然而他还是喘着粗气挤出一抹笑。我一瞬间觉得这个人好陌生,但来不及想这么多,我能感受到生命的威胁,也许我下一刻就要死了,顾不得疼,慌忙大叫救命。

然而,我身下的这个男人,伸出手艰难地拍了拍我的脑袋,很轻:“别怕,叔叔在。”我听着有点安心,也有点害怕,他不是我叔叔,也从不轻饶我。下意识地便退了两下,几乎要离开他的身体,但又被周围摇摇欲坠的危险给吓得不敢动弹。他把我拉了回来,咳着鲜血对我说:“别怕,小语别怕。是叔叔错了,对不起。”

我还呆呆地望着他蜡黄的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尚未结痂的伤口被清凉油一涂,疼痛随着梦幻一同远游。

我猛地一惊,想起以前听过的故事。

好久好久以前,那是完全不属于我脑海中的年代,王家有个男孩在柴房捣鼓事,王夫人在东厨烧汤,这药汤是一个道士放了符纸的,说要在七月半当晚六点喂人喝下,方可驱邪,原来王家小子从小就不安生,恃宠而骄,经常闹事,被他害死的仆人不少,也有因此上门闹事的,最后都被他的父亲摆平,然而近来王家小子却中邪一样天天躲在柴房,夜间柴房更是嘎吱作响,可查看又什么都没有,要是拉他喊他,就被挠得花脸,染上一身阴寒气。道士说这是鬼上身,怕是招惹了脏东西,王老爷管不了那么多只让道士出个方子解决……结果这个道士就是来寻仇的,王家小子日日服药,终于在七月半发作,浑身的阴煞气息化作幽冥鬼火一把烧了柴房,殃及整栋宅邸,烧得烧死得死。唯有厢房里逃出来的王家老爷躲过一劫,晕倒在宅门口被道士带走……王老爷成了阶下囚,道士看重他身后跟着的怨鬼便把他炼煞,各种酷刑层出不穷,直到七七四十九种酷刑结束,王老爷已经不成人形,指甲、皮肉、毛发一块一块一片一片地撕拉、发胀、斑秃……道士把他拉到神像面前祭拜,只是不拜三清,拜的是青面獠牙的阎罗王和黑白无常,道士在旁上香烛、烧纸钱、念祷文……接着一个红衣女鬼就冒出来现在他眼前,王老爷好似回到了那夜厢房,温柔乡里弄缠绵,这一次塌砖瓦他没能再逃,便被压死了。

他见我安静下来,又掸了掸了我的脸,与我说了一串数字和一个未曾涉足的地点:“找何萧风,何萧风,记住这个名字。”外面的木石像积木一样越堆越多,空隙却越来越少,木屑灰瓦渐渐地把光都遮挡了,看不清他脸上坑坑洼洼。

见我发蒙,他嘴角抽搐,强装笑颜,手向下探去摸出一块玉石:“听着,孩子,这是叔叔最宝贝的宝贝,现在送给你,原谅叔叔,好不好?”他见我不应,挤着声继续说。“之前打你是叔叔不对,叔叔对不起小语,叔叔给小语赔罪,你想怎么打叔叔都可以。不过还要小语现在帮叔叔保管它,好吗?”

我真的不认识这张狰狞的面孔,这绝对不是之前打我的那个汉子,反倒像我大伯伯,可是他叫我小语,一下让我想起了在后院,爸爸教训我以后为我急切的样子。

我怯生生瞄了一眼,他含笑的眼睛:“叔叔。”他不应,我又叫了一声,直到我点头答应他才又摸了摸我的肚子:“乖孩,不要怪叔叔哈……哈。哈……”他把玉石塞进了我的嘴里,用抽烟的两根手指封着我的嘴唇。

毛孔翕张,血液奔涌。他的眼皮一点一点垂了下去,没能看到飘泊的毛毡、塑料袋子纷飞,似乎有彩旗飘飘裹紧我。

脑袋里仿佛塞了颗心脏,充血,呼,呼,胀胀鼓鼓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声,我用嘴大口吞吸起来,木屑粉尘灌进我的喉管到处刺痛,橡胶烧焦的热流在小腹升腾,喉咙发狂般抽动起来,咳呵咳呵,我把血、粥、呕吐物混成热热的浇在他脸上,咸腥的酸的甜的苦的,他土色的脸弄得面目全非。

声音越来越轻,喘气也逐渐听不见了,身下暖暖的气息同规律的震动一起停了,外面的响声却逐渐变大,大到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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