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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平潭岛的大风车(第1页)

戴宇鑫出差的这几天,我住他家,照顾九月,每天听SamSmith的《InTheLonelyHour》,看看书,写写东西,吃冰箱里的食物。完成一篇新短篇小说,讲的是许多年前一对山区的年轻男女,彼此都有意于对方,但因为性格内敛软弱,从来没有跟对方表达过爱意,阴差阳错就这么错过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被父母安排各自有了婚姻,生儿育女,许多年后,人老暮年,机缘巧合再次碰上,谈及往事,无限感慨,可惜彼此都老了,人生就这样错过。

过了些日子,十八在我们五个人的微信群里问有没有人想去福建平潭岛玩几天。他不用上班,成天想着趁工作日出去玩,人少,酒店也便宜,这几年跑遍了全中国各个省市,朋友圈经常刷屏。戴宇鑫和陈灿自然没法去,都要上班,还动不动加班。天池说他去过平潭岛。十八便来问我。

他说:“反正你也不用上班,不如一块出去玩。我一个人去也是自己住酒店,我们两个人去也是一间房,也不浪费。我还是铂金会员,本人入住送两份早餐。”他的意思是,酒店的钱他出。

我性格比较宅,平时很少出门,自小在江苏长大,没见过什么山和海,倒想去看看。让我一个人出远门,总归有些害怕,十八独自旅行好多年,是老手,跟着他比较放心。但我不好意思让他一个人出房费,便说要平分。

十八说:“不用。吃饭、打车的钱该AA的就AA。房费就不用了。你不去我也是一个人出这么多钱。你去了我还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一块玩也热闹。你睡觉不打呼噜就行。再说了,工作日出去玩,酒店很便宜的。很多好酒店,节假日一晚上五六百只能住个普通标间,我错峰出去玩,两百多就可以住豪华间甚至免费升级到行政套房。可好玩了。”

我就没再拒绝十八的好意。我不喜欢拒绝别人对我好。开始收拾行李,跟十八约定出发的时间。

十八真的很随性。我问他哪天出发。他说还没定,下周一吧,或者下周二、下周三也行,看天气。没个确切的日子。我说是飞机过去还是高铁呢?他说高铁,方便随时出行。我说要提前买高铁票吗?他说不用,当天买就行。我说万一当天没票怎么办?他说不会的,工作日出行的人没那么多,早上起来再买,买了就出门。我说那酒店要提前定吗?他说不用,当天再定,反正工作日旅行的人不多,酒店都有空房间。我说要提前做攻略吗?他说不用,到了再说,网上随便搜搜,哪儿好玩就去哪儿。

我做事情喜欢提前做计划,他是完全没计划。他只是要去平潭岛玩,但没有任何具体的行程安排。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旅行。之前陈灿安排自驾游,天池开车,戴宇鑫加班,我跟十八也去。全程都是陈灿安排妥妥当当,第一天到哪儿、在哪儿吃饭、在哪儿住宿,第二天到哪儿、在哪儿吃饭、在哪儿住宿。吃饭的地方、住宿的地方、玩的地方都是他提前精心挑选的,提前做好行程攻略,哪个景区要花多少门票钱都提前查好。回头一共花了多少钱,一张单子详细罗列,大家AA,一目了然。而十八就是“不急,到了再说”。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终于到了这天上午,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十八忽然问我:“行李收拾好了吗?”幸好我提前就收拾了。他说:“走,买票出门。”接着便把身份证号发我、车票钱转我,让我买两个人一块的座位。他真的是“船到桥头自然直”,要么拖拖拉拉,要么事到关头忽然雷厉风行。

我以为他把酒店也定好了,谁知高铁上他才开始看酒店,选了会儿便定了一家性价比又高、环境又好、位置又好的,就在高铁站附近不远,方便来回。他做决定倒是挺快,一点都不拖沓。他很喜欢事到临头了快刀斩乱麻,很果断。

从上海到平潭岛的G1635次列车要开五个半小时。路过嘉兴、杭州、上饶、武夷山、福州等地方。经常路过隧道,或者别的缘故导致手机信号不好。我们便坐着聊天。

这时候我很想陈灿,他在的时候,总能提前买好零食水果,一路吃吃喝喝有说有笑,他可喜欢照顾大家了。跟十八的这一路,除了正餐,什么零食都没。十八没有吃零食的习惯。好在我也无所谓。比起零食,我只是喜欢被人照顾的感觉。

十八给我讲他去过的地方。路过嘉兴南站的时候,他给我讲乌镇水乡;路过杭州东站的时候,他给我讲西湖美景、西溪湿地、灵隐寺;路过上饶站的时候,他给我讲三清山和龟峰;路过武夷山北站的时候,他给我讲武夷山的大红袍;路过福州站的时候,他给我讲三坊七巷的爱心树、鼓山和福道。他没有一丝炫耀的成分,讲的都是他确实去过的地方,我在他朋友圈看到过照片。他没去过的地方不会乱讲。他给我分享他的旅行感受,我听他说着,特别着迷。

说实话我对吃喝玩乐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我只是想跟着十八出来见识见识看世界。我喜欢这种无以名状的感受。

路过两省交界,十八忽然问我:“你知道为什么中国很多省市的边界线都是弯弯曲曲歪歪扭扭而不是方方正正的直线吗?”

我看着外面的山峦,说:“因为要沿着山川河流吗?”

“对,山川形便,这是原因之一。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

“什么?”

“犬牙交错。这是从大概元朝时期就有的重要原则,将行政区的边界设计成相互嵌入的模式,尤其把一个地区的战略要地划分到另一个地区,互为制约,能够有效遏制地方势力过于庞大,便于国家宏观管理,也能促进跨区域之间的交流合作,平衡地区之间的发展差异。比如汉中更接近四川,但却被划分给了陕西;南阳更接近湖北,却划分给了河南。诸如此类。”

“你怎么跟戴宇鑫一样,很喜欢研究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感觉懂好多。”

“多学习嘛。不要看这些知识好像没什么用,但有助于拓展思维,可以潜移默化地影响一个人思考问题的方式。你看那些固执狭隘思想保守的人,总是这也不喜欢、那也觉得没用,人生也处处受限、郁郁不得志。像我们这样思想开放的,这个也看看、那个也试试的人,反而人生不设限、存在更多可能性。”

高铁开了很久,确实如十八所预料的,工作日车上没什么人,许多位子都空着,一个车厢也不过十来个人,我们窃窃私语,可以聊些私密话题。

十八索性脱了鞋子盘腿坐着,问我,怎么都不见我回老家。按理说我这么闲,又不出去玩,完全可以偶尔回老家待待,生活成本更低。

我说我也想回家,但我没有家。

我爸爸很早就生病去世了,我妈改嫁,不方便带着我,把我交给爷爷奶奶照顾。我妈跟继父生了个妹妹,过年时候在外公外婆家见过两次。继父不喜欢我,妈妈也不希望我打扰她的新生活,几乎没有来往。后来妈妈也生病去世了,继父又找了继母,搬去别的城市,跟我再没有任何关联。后来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也相继去世,我就没有家人了。唯一与我有血缘关系的就是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只见过两次,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也不想去打扰她的生活。我哪儿还有家呢。

通常别人得知我的原生家庭,都会沉默不语,惋惜、可怜、安慰我。虽然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但早就习惯这种态度。

没想到十八听完面露喜色大腿一拍说:“妈呀,这么巧,我们也太有缘了吧!我也全家死光了!”

我目瞪口呆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第一次听别人这个反馈。如果不是熟一些,定会觉得他脑子有病。

十八说:“小时候我爸爱赌钱,借了高利贷全输光,还不起,跳河了。追债的人找上门,我妈走投无路,喝了一大瓶农药。那时候我才四岁。后来就是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姨父姨母、叔叔婶婶、姑姑姑父轮流照顾我。每个人家里待两个月,学费生活费都是爷爷奶奶出。后来他们过世了,就是外公外婆出。然后外公外婆也过世了。村里人就说我是天煞孤星,会克死身边所有人。舅舅他们就更不待见我了,纷纷踢足球,都想甩了我。高中时候我参加奥赛考试和保送生考试都是学校老师出的钱,一方面是没人给我钱,觉得我考上了也是浪费,二来我要是考上,老师也有奖金拿。上大学后,就没人给我钱了,都是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学费生活费,申请奖助学金,或者勤工俭学给人做家教,大三时候我就开始实习赚钱,这些年没回过老家。”

我认真听着十八的讲述,心想他比我惨多了。

“过年也不回去看看吗?”

“看谁?”

“你舅舅他们。毕竟把你养大成人,会想你吧?”

“想我?屁!回家干嘛?我是天煞孤星,他们见了就怕。巴不得我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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