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苦笑道:“顺其自然吧。无论或隐瞒,或寻其他的借口,这样的心结一旦被埋下,终有爆发的一天。我不希望来日他在与我为敌时,还要承受左右为难的煎熬。不如就这样,永远不要知道这一切,他可以一直心存对母亲的美好念想,将我视为敌人,再把江山、朝堂、权力通通取走,问心无愧地度过余生。”
“陛下……”福子万万没想到玄明心中的真实想法,竟是这样。
“陛下,您这些日子忍辱负重,只为守护璟王的周全。为了他,您损伤龙体至此,只为能与璟王苦尽甘来。可现如今,您还要承受他的仇恨,却不打算作出任何反击。您这样,值得么?他根本不会知道您的苦楚和用心呐!”
玄明释怀地摇了摇头,“与他共度的短暂时光,是我压抑人生中最璀璨的星河。有这段回忆,便够了。祸根已经埋下,东窗事发,心结不可除。与其两个人各自煎熬,各自折磨自己的内心,不如成全一个,能活得心安理得,自在敞亮。”
“陛下,您累了,我扶您去歇息吧。”福子没有再劝慰什么,只是默默将玄明扶到床边,放下帷帘。
他知道,在这样的时刻,任何其他人的宽慰,都只是多余……
朝晖殿烛光暂歇,流光溢彩的殿宇难得陷于黯淡。
宫外,建造巍峨的林府,昏暗的廊灯,透着肃穆的气氛。
林辰望独自躺在榻上,头脑昏沉,却难以入眠。
那日在正宁宫服下毒酒之后,他一回府便饮下大量泻药,希望尽可能排出体内的毒物。
这样的应对确实起到了作用,他并未出现神志不清的症状,但不算太严重的头疼晕眩感却如影随形,而且即便自己再困,依旧无法入睡。
今日上午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请来挚友许太医医治。只是饱读医书的许太医并不清楚这味御史台秘密毒药究竟是何配方,最终只得依据症状,照着服用过量朱砂的处置之法,送来些野外采集的绿色结晶,并嘱咐近来以牛乳代水饮用,或许能有改善。
微弱的烛火在窗台跳跃着,在林辰望眼中就犹如他苟延残喘的生命,不知何时会被阎王取走。
子时已过,屋内的微弱灯光依旧亮着。
此刻,门外忽传来敲门声。
林辰望的侍女将房门打开,深夜到访的原来是林太师。
“祖父,都夜深了,还有何贵干?”林辰望的语气,带着轻蔑。
“没什么事,就来看看你。”林太师坐到床边,闪烁的双眸中带着怜惜。
“有话直说吧,你我之间绕弯子,无异于浪费时间。”
“那我便直说了。”林太师皱了皱眉,正色道,“御史台人才济济,你这副身体,已经统领不了了。”
“呵,我就猜到。”林辰望摇了摇头,讪笑道。
“尽管略显唐突,但你威望犹存,若由你钦点林拥代掌,并趁着这段时日加以提点,终归能让那些野心勃勃的人服气些。”
“让我给你那碌碌无为的嫡子让位?”林辰望冷笑一声,“呵,您老,就别异想天开了。”
“林辰望,你也姓林!你也是林家的一份子!你没后也是你自己造成的,难道你就那么自私,不为林家后人……”
“林赫威!”
林太师话未说完,忽然被自己的孙儿直呼其名,不禁愣住。他受万众敬仰数十载,上次被人直呼名讳,已经何其久远。
林辰望眼神不羁,蔑笑着继续道:“我踏入仕途平步青云,难道是因为你吗?不!我是一个不起眼的偏房所出,一切靠的是我自己寒窗苦读!年少在先帝面前一展才学震动京城,十五岁入朝为官,至于你为我做的那点筹谋,不过是因为林家后继无人,您为了保住这座虚妄的荣耀冠冕,被迫做出的妥协罢了!要我替你去打拼官场,要我替你去挣得名声,维系林氏荣光,好让你那个嫡子袭爵坐享其成?你的那点心思,就以为我不知道?”
林太师沉默。纵然被孙辈教训心怀怒意,然而却被句句戳中痛处,无以回击。
斜倚在床头的林辰望,散着头发,全无平日倜傥的模样。
他别过头去,隐去了眼角流下的泪水。
“林赫威,我无后?我这不幸的婚姻,难道不就是你为了利益,一手促成的么?我告诉你,那日我已经和陛下打了赌,只要我度过此劫,过去的恩怨,都将一笔勾销。你们这些一个个等着我死的人,我就偏偏,不让会你们顺心遂意!”
当林太师听见“死”这个刺耳的词汇,他不由有些哽咽。
即便那么多年来,他更多地是将庶孙林辰望视作一件称手的工具,但要说没有感情,也是绝不可能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林太师背过身站了起来,捋顺呼吸故作冷漠地回道,“那我就等着,你再次精神抖擞地站起来,像我这样令百官万民景仰的一天!”
“您老放心!您话都这么说了,我又岂会令您失望呢?还望您养好身子,活到亲眼见证的那一天!”林辰望咬牙切齿,幽怨地瞪着林太师的背影,语气冰冷的答道。
房门被重重关上,林辰望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瘫倒在床榻上。
暮冬之夜,清冷,又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