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玄明回过神,叫住了行过礼正要赶回寝殿的珍珠。
“我在问你最后一件事,那天阿娘将我与璟王一同叫来用膳,她给璟王的酒里,是否也下了此毒?”
珍珠低头,轻轻咬着嘴唇。思忖了一息的功夫,她答道,“殿下料事如神,又何需再向奴婢确认呢?”
珍珠离去后,偌大的庭院只留下玄明一人。
玄明斜着头,望着四周高企的宫墙,一股悲切感油然而生。
他在这一瞬间体会到,原来不止他自己,其实在这幽怨深宫中的每一人,都走得这般迫不得已。
忽然,他暴怒地朝面前的院墙狠狠砸了几拳,又抬起右腿重重踹了一脚。
然而墙壁坚实,一阵拳脚过后只剥落了几片清漆,反倒玄明因重心不稳,仰面倒在了一片枯黄之中。
他静静地躺着,仿佛从背后传来的冰凉与拳头火辣辣的疼痛,能够麻痹心中久久不能平复的愤怒与悲怆一般。
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此刻玄明在心中咒骂着自己:“阿娘为了我来日之路能够平坦安稳,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意图下毒送走阴晴难料的父皇,与我最强劲的竞争对手,好让威势滔天的林家无以扶持新君夺位。可是我,却因孩童时久远的经历,在心底隐隐忌惮了她十几年还未放下,以至于现在,都分不清在她面前所表现出的关切担心,究竟是出自心底的真情,还是十数年来成为习惯的伪装。呵呵,刘玄明啊……你真是个阴暗冷漠的人……”
“殿下,天寒地冻的,您怎么躺在这儿?”
玄明转过头,发现是出宫请自己过来的内官福子,便由着他将自己扶起。
“福子,今天出宫寻我,是你自己的主意么?”
福子低头,没敢说话。
“放心,我没有要怪罪的意思,只是随便问问。”玄明轻笑,笑中还带着一点苦涩。
“回殿下,娘娘病了许久却不准咱们请太医,我实在忧心,便拜托珍珠替我在宫里打掩护,自作主张来请您了。可我方才在外头还是未瞧太医来过,娘娘的身体,究竟怎么样啊?”
玄明看着他目光中的关切,自嘲地笑了笑。
“放心,岁数大了,算不上啥毛病。可惜我不能常常陪伴在侧,你是个忠心的,就替我好好照顾她。切记,千万别让娘娘身体有恙的消息传出去。”
玄明拍了拍福子的肩膀,轻轻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尘,落寞地离开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紧握成拳头,被磨破的皮肤隐隐渗出了暗红色的鲜血,地落在地,凝结成霜。
朔风带走了俊脸上的泪痕,一双柔和的杏眼之中,此刻却闪烁着的,却是从未出现过的彻骨冰冷……
朝晖殿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父亲!您身体怎么样了?”
未等这几日顶替元内监照看的徒弟全子进殿通报,玄明便推门而入。进门时,他还被半尺高的门槛绊得一踉跄。
进殿后,只见宋帝斜倚在床,背后垫着数层被褥堆成的靠背,他的神色憔悴,眼神已全无昔日的犀利锋芒,而樊敏则在一旁伺候汤药,在樊敏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生的孩子。
见玄明到来,宋帝难得露出了一抹微笑,“朕身子无妨。倒是你,怎么走这几步,还冒冒失失的?”
“儿子今日得以出府,面见了清严,从他口中得知这几日父亲身体抱恙,还从高台跌落,就想赶紧来看您。方才见朝晖殿大门紧闭,心中甚是担心,才没注意脚下。”
“你这身上,怎么也搞得这么狼狈?”宋帝上下打量着玄明,见其外袍上还沾着几片草叶碎屑,双手似乎还受了伤,关切地问道。
“方才在宫里,许是鹅卵石路上结了霜滑腻,不小心滑了一跤。儿子懒得回车上整理更衣,这才让您见到了我这幅模样……”
宋帝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他轻轻地牵起玄明的双手细细瞧了瞧,见这双原本白嫩的手变得伤痕累累,口中不禁“啧”了一声,“爹爹又没大碍,你慌慌张张地作什么?将来你是要继承大统之人,不管面对什么,都要学会波澜不惊。今天只是在朕面前,以后你若是在群臣面前也这般,怎么让那群老东西服从于你?”
玄明听后,赶忙恭敬地低下了头,“父亲万寿无疆,干嘛无端说这些……”
宋帝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玄明,朕没这意思,你别杯弓蛇影了。朕又不是天上神仙,总会生老病死,前段时间,朕还觉得自己春秋正盛,经此一病,也终于看开了……朕的孩子们呐,一个个的早就长成大人啦!很多东西,也该放手让你们去做了。樊敏,快给太子上药!”
“唯。臣这就去取些跌打损伤的药来,片刻就回。”樊敏闻命,疾步往太医院赶去。
“父亲,樊太医瞧出来了么?您近来晕厥之症愈发严重,究竟是什么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