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夜长梦多的贵妃,走到刘阙笙面前,拉着对方的手,同时将玄业挡在身后,“刘姐……哦不对,我怕是过不了多久,得称您一声老太太了!”
“喂喂喂,你可给我打住!咱们结成了亲家,你还是得叫我姐。什么老太太!我才长你多少岁呀,这么叫被旁人听去了,他们还不得把我当成个没几颗牙的老太婆呀!”刘阙笙锤了下贵妃的手,笑着嗔怪道。
“行——行——老姐姐你爱听啥我就叫你啥。今天要不先这样吧,凝秋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订亲前若与我儿见得过久了,传出去怕落人话柄。俩孩子碰了面彼此都满意就行,这桩事儿也算落定了。”
刘阙笙会意,拉着似乎还不愿离开的卞凝秋起身行礼,“那你们娘俩好好叙叙,咱们就先不打搅你们了。”
“师母、卞姑娘慢走。”玄业跟着起身相送,只是表情依旧冰冷,语气透着一丝无奈。
林贵妃探着头望着二人的背影,待确认她们出了宫门,才表情严肃地扯着玄业的衣袖坐下,“娘认真问你一句,宫里头在传的,你和太子的事儿,是真的假的?”
玄业瞥了贵妃一眼,抿着嘴唇歪了歪嘴角,神情似流露出些许不满,“是真的。”
“行,我也料到了。不过娘要郑重地叮嘱你,往后这段日子,你别去太子府上,也别再请太子去你那儿,咱们就踏踏实实筹备婚宴,那些不知内情的人们知道你同卞家姑娘定了亲,自然就会把那传闻当成假的。”
“我不同意!这是我的婚事,你凭什么都不同我商量,就把一切都定好了?”
“你……你……你还好意思质问你娘?若不是你与太子日夜厮混,行不端之事还传了出去,成了世家子弟达官家眷口中的笑柄,娘至于为了此事劳心费神几日没睡好?好不容易想出堵住悠悠之口的法子,你还跟娘堵上气了?!难不成你希望这桩丑闻闹得人尽皆知,最好还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到时候将你俩都贬成郡王,你就高兴了?”林贵妃被玄业突如其来的反对气得说话都磕巴了,她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想打醒眼前陷入迷途的儿子,可停滞在空中的手臂顿了一息的时间,最后恨铁不成钢地重重锤在台面上。
“父亲最偏爱的就是玄明,他不会的。”玄业紧紧咬着下唇,脸庞涨得微红,却还是鼓起勇气驳了贵妃的话。
“哎呦我滴亲娘哎!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不开窍的傻儿子!”贵妃前一会儿瞧玄业表现地还算热情,以为他对林家安排的婚事并无异议,没曾想他是等外人走后才对自己发作,气得贵妃忍不住捶胸顿足,
“偏爱?偏爱有什么用啊?过去因为太子总能让他高兴,因为太子生得一表人才又天资聪颖,能给他带去文武百官的吹捧,这才有了偏爱。陛下是将权力与皇家威望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要是有一天太子成了皇家的污点,你觉得陛下会如何对他?曾经大皇子多么受宠信,陛下生了疑不是照样将父子情分彻底断绝?刘恭过去吊儿郎当,陛下对他有多嫌弃你又不是没见过,但近来改头换面之后,陛下对他突然就换了一幅面孔。还有刘显恒,身为你们兄弟中最年长的为何始终不被陛下所喜?还不是因为他行事鲁莽欠妥常被朝臣指摘,督办差事也往往不力为百姓议论,这些令陛下觉得失了皇家脸面,所以才一直被安顿在京外。”
“可是阿娘,我少年时就已对玄明暗生情愫。过去这些年来我每日最期待的时刻,反倒是百官们最害怕的上朝之时,因为唯有在朝堂之上,我才能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畔,能大大方方地将他指点江山时的沉稳睿智之姿尽收眼底。而每次散朝之时,则是我最煎熬的时候,我总想来到他身边,找些话题与他攀谈,可又怕自己面对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紧张到失态,反而惹他反感。因为胆怯,我将这份情感压抑了十数年,近来好不容易才得到了满足,我绝不接受与他再次疏离。而且玄明现在也真心地喜欢上了我,三日前因为担心我被降罪,他在父亲面前替我揽过了罪责,最终与我一同受罚。阿娘,我们之间都是认真的。如果要让他离我而去,那样的感受对我而言简直就像万蛊噬心一样煎熬,我……做不到。”玄业的情绪有些失控,他紧紧攥着拳头,以至指甲划破了肌肤,渗出了殷红的鲜血,都未察觉。他的双眸虽然避开了贵妃灼灼的目光,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贵妃沉默了许久,才长叹了口气,说道:“可是业儿,你要顾全当下大局。说句大不敬的话,你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你们俩在这要紧的时候,更要明白在陛下驾崩之前可千万不能生事。眼下看似还算太平,实则朝局暗流汹涌。老二兵强马壮拥兵自立,这个难题尚未解决;老四在朝资历深厚,颇具威望;连玩世不恭的老八,近来也痛改前非,地位冉冉上升。陛下将皇家脸面看得这么重,要是你俩的丑事传到他耳朵里,一怒之下将你们削爵严惩,万一未等他解你二人的责罚便驾崩了,那剩下三个可不得乘机图谋夺位?业儿啊……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将来不论是你还是玄明继了位,你俩到时候若还两情相悦,那便随你们如何相处,底下朝臣们自然不敢多说一句。但眼下陛下还能理事,你务必保持清醒,即使心中不舍也要与太子保持距离,我想他若是听说了外边的传闻,也一定会作出一样的决定。”
玄业用食指抵着耳根摩挲着,抬头望了一眼贵妃,强忍住朦胧泪眼。
贵妃见他似有动摇之意,接着劝说道,“不论是江山、还是王爵之位,总得后继有人。卞家姑娘当真是个不错的人选,她名义上是嫡女,嫁到王府自然不算下咱们的脸面。而实际上,她终究是个庶女,卞家将她嫁来也是为了利益着想,以后不会替她出头的。将来即便她日子过不顺心了,娘家也算不得什么靠山倚仗,待她生了嫡子就自己在府里带孩子,就算你日日同玄明待在一块儿,卞家也不会多说什么,相反还会劝她好好尽为妻为母的义务。毕竟女婿与天子交好的好处,她家心里头可清楚着呢!”
“儿子会以大局为重。”玄业微微扬起头颅,努力不令眼中的泪水淌下,“母亲的目的达到了,我留在此也没有意义了。儿子告退。”
刘玄业起身,草草低头拜了一下,转过身决绝地走了。
其实来的路上,他见林辰望对自己遮遮掩掩,便隐隐猜到了林家所想的应对之策。
只是他也害怕漫天的流言,畏惧父亲会因此将自己与太子从尊贵之位上狠狠拽下,所以他还是来了。
但是他完全没想到,林家的动作居然这么快,俨然一副上赶着将生米煮成熟饭的架势。
在与贵妃交谈之前,他原本盘算由着林家将准备定亲的风声放出去,并且与亲家之间相互配合稍作表示,就能以此盖过太子与自己的传闻。
等传闻的风声过去了,便找各种理由将定亲之事一直拖延下去,直到将亲事拖黄了,整桩事件也算圆满化解了。
如果事情照着这样的节奏进行,两家之间不产生实质性的宴席聘礼,那玄业也好向太子解释这所谓的定亲不过是障眼法,能使太子对二人的感情放心。
可这林家安排的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身处被动的自己又无法拒绝。
等不久之后自己成了亲,变成了有妇之夫,玄明还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吗?
一直以来以太子的身份端着,始终被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玄明,能够接受与一位明媒正娶的妻子共同分享自己吗?
出了宫的玄业,无精打采的躯壳如同深秋随风摇曳的枯枝,毫无生气。
此刻他的心中除了对这门亲事的抗拒,更多的是对玄明未知态度的忧虑与害怕。
自己曾劝对方勇敢面对心中的情感,可现在却成了先退缩的那一个。玄明若知道了自己与卞凝秋定亲的消息,还会接受自己吗?
玄业风中摇曳的身影,被初冬的斜阳拉得很长。
宫阙之中忽然传来整整笛声,乐曲幽怨而清冷,好似被囚在深宫中的人儿,注定了郁郁而终的人生。
墙沿上停的寒鸦许是欲与笛声遥相呼应,竟突兀地唤了起来,粗犷且凄厉的鸣叫听得人心慌。心烦意乱的玄业拾起路边的鹅卵石飞掷过去,正中了寒鸦的尾翼。
一声凄鸣过后,寒鸦化为天边的一道黑影,徒留下数片羽毛从半空中缓缓落下,挂在明黄的墙壁上,甚为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