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过去……
这过去的五天,对刘恭来说,是尤为难熬的时光。
今日早朝,军中传来急报,驻守聊城的宜北侯刘庆源,已公然喊话刘恭,指责其目无法度,不尊礼节,以下犯上,并称已书信召集多位驻守封地的宗亲合力讨伐刘恭,欲使国本归正。
对刘恭而言,更雪上加霜的是,璟王刘玄业在赴驻地途中离开营地,而后彻底失去行踪的消息已然走漏。
除了坐镇京都的祸首之外,江北的各个关郡、州牧中大半也已闻讯,这引起了宗室们的广泛震动。
它就好似一双无形的推手,正在将这些原本只打算袖手旁观的重臣们,逐渐拧成一股合力,一点点引到同一个方向。
散朝之后,心焦不已的刘恭,为寻短暂的宁静,选择去了趟云熙宫。
“儿子见过母亲!”刘恭难得卸下了冷酷与防备的一面,一双神采黯淡的丹凤眼之中,满是疲惫。
“恭儿,别这么叫我,逾矩了!”徐婕妤并未上前迎接,反而远远地跪拜在佛像前,背对着他,冷冷地批评道。
“母亲,皇后的坟头都长草了,您何必还守着那些害人的繁文缛节呢?”
“我目光浅薄,不过在成为妃嫔之后,略读了些书籍,才稍稍懂了些道理,不似你身为皇子,眼界或许宽广些。我原出身宫人,成为妃嫔之前,尽心侍奉陛下。有幸因容貌得幸,才有机会侍奉帝后,同时也享受着他人的侍奉。正是有了从低微奴仆到成为一宫之主的经历,我才懂得,这世道,人生来便有嫡庶之分、贵贱之别。在那些生来高贵的人眼中,我们母子,注定就是不配的。这些日子,我常常自省,过去二十余年,我希望教会你如何在权贵们的夹缝中求得安稳的生机,却不想,你终究成了这般模样。”
“母亲,您为何要这般自轻自贱?您看不见么?现在这京城,都在您儿子的掌控之中!可惜受制于礼数,他日没法封您为太后,不过您让当个贵太妃,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若还这么叫我,就请回吧。小小的云熙宫,容不下心比天高的摄政王。”
“母……”刘恭神情复杂的望着徐婕妤的背影,语塞了半晌之后,才改口哀求道,“琴姨……你对我好好说几句话吧,行么?”
徐婕妤缓缓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之中,才起身来到刘恭身旁,“恭儿,姨并非反对你去争取。但是姨今日要点醒你,你的野心,太大了。你的身后,没有权势滔天的家族。而我的出身,更实在微寒。你现在意图夺取的这一切,对咱们而言,太沉重、太庞大了,你害了太多不能去染指的人,这终将会害了咱们整个家族的!”
刘恭的脸瞬间凝滞,缓了片刻过后,才怔怔地问道,“琴姨……难道连您……也都听说了?”
“这段时日,你确实替我长了脸,宫中内官、女官无一不来讨好,皇宫内外的消息,我也自然一个不落地全听说了。既然你不想叫我知道,看来你心里也清楚,自己这么做,是错的了。”
“孩儿没错,孩儿做的,不过是将您和我曾经受过的屈辱,一一奉还罢了。”
徐婕妤朝着大门的方向挥了挥手,贴身侍女心领神会,清退了院内待命的下人们,自己也退至屋外,带上了门。
待屋内再无旁人后,徐婕妤的语气终于严厉了起来,“好一个一一奉还!你要去争,这确实没错!想当年,父亲县丞之职,也是我委婉地向陛下求来的。可是,你是怎么争的?凭你的才华,安安心心地辅佐太子殿下不行么?现在可好,将璟王逼出京都,将太子殿下得罪至此,彻底将后路一一断送。你想过,要怎么收场吗?”
平日里一向柔淑的徐婕妤,第一次疾言厉色地痛斥,令刘恭一时慌了神,“琴……琴姨……您别生气啊……孩儿只要赢了,到时候您,还有身后的氏族,可都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你个混蛋,还想蒙我呢?”徐婕妤食指重重地戳了戳刘恭的太阳穴,“我听闻,已有宗室长辈欲联合众宗亲起兵讨伐。你——如何招架?”
“琴姨您放心,您父亲的一家老小,我早已派人悄悄接来京都颐养,绝不会沦为质子。”
“刘恭……你……你真是要气死我啊你!我虽不懂兵法,更不懂国政,但我多少看得懂局势。刘显恒,你靠不住。那什么顺安、怀德军的,能这么快地被你收入麾下,他日也很可能成为墙头草。至于这么些御林军,听从皇命,才是他们的立军之本。到时候一旦兵临城下,你要拿什么守?”徐婕妤言语激动,眼眶之中已泛着泪花,苦口婆心。
“琴姨,情况没你想得那么糟,您好生在后宫享乐,前朝之事,不必操心。”
“执迷不悟!”徐婕妤重重将手中的白瓷水盏,砸碎在地,“恭儿,听姨一句劝,趁现在没有和太子殿下结下血海深仇,悬崖勒马吧!太子殿下是个面慈心软之人,你当朝向他下跪认错,还政于他,眼下所有的危机或可迎刃而解。古往今来,刚登基的新王鲜少拿手足开刀,更何况太子殿下心地良善,大不了将你削爵幽禁,咱们全家弃官隐居,只要留得青山,也好过全族俱灭呐!”
“琴姨,太子可不像你以为的那样,心慈手软。”
“恭儿!别把路走绝了!”
刘恭苦笑着看向徐婕妤,摇了摇头,“母亲,咱们已经,没有后路了。”
见到刘恭此番回应,徐婕妤不禁慌了神,颤颤巍巍起身问道,“你……是不是还瞒着我,做了什么?”
“您说中了。就在不久前,刘玄业,已经被我——杀了。”
“什么?你!你真真是!胆大包天了你!”
“他和刘玄明之间,那看似同胞兄弟,实则暧昧不清的关系,想必您也听说了。”
徐婕妤拖力地垮下身子,瘫坐在椅子上。
见徐婕妤沉默不语,刘恭接着说道,“母亲,儿子见过您,心意更加坚定了。您好生歇息,儿子告退。”
刘恭朝徐婕妤深深拜了一拜,而后起身朝门外走去。
正当刘恭伸手拉开房门之时,徐婕妤忽然叫住了刘恭,
“恭儿,既然没了退路,那就别放弃唯一的生机!应势而变,化敌为友,这是我这么多年在后宫,逐渐站稳脚跟,平安把你养大的关窍。”
刘恭笑着点了点头,“谢母亲提点,儿子谨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