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侍奉的内官之中,像福子这样的当真是最好的。皇后在时,他侍奉母亲忠心耿耿。如今,自己点到为止,他便能即刻会意,并且不会追问更多细节,实在甚得自己的心意。
福子合上门后,玄明刻意将书房好生整理了一番,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故意让府里的下人们通通听见。
而福子则召集了所有当班或是休息的侍女内官,一一告诫了一番,表情自然得天衣无缝,瞧不出一丝破绽。
万事俱备,正宁宫的寝殿犹如一张巨网,只待明日请君入瓮。
……
京城以北四百里处,绵延数里的大军突遭冰冷的雨水,水渍打湿衣衫结成冰霜,令人战栗。
“殿下,天气寒冷,阴雨霜冻易使将士们染上风寒,反而影响赶路,不如先让大伙就地扎营歇息,待雨停衣干后再上路,可好?”薛统领轻轻叩响玄业车厢的窗沿,恭敬地问道。
玄业瞧见薛统领胡须上凝结的寒霜,面带歉意地回道,“是我疏忽了,江北的冬天,到底不比江南惬意。劳您吩咐下去,让将士们就地扎营吧。”
“唯——”
一骑黑马化作光影掠过长不见尾的队列,没过多久,兵马们纷纷驻足,偌大的旷野之上支起一顶顶米黄色的营帐,营帐之间则亮起星星点点的篝火。
玄业坐在最中心处最宽敞的营帐内,轻轻抚摸着铮亮光滑的剑身,睹物思人。
剑鞘浮华精美雕刻的缝隙之中,未见一丝灰尘,想必这是玄明时常保养的功劳。在剑柄末端,悬挂着一枚玉佩,初接过“无央”之时,并未细细端详。而一路上在车里,玄业才无意间发现这枚玉佩的特别之处。
玉佩正面,镌刻着翔龙与白鹤盘旋的图样,背面则刻着玄明的生辰八字,而在玉佩的周围则雕琢了一圈梵文。
大宋有一传统,凡事达官贵人家的孩子,在其年幼时,家中长辈常常会请寺庙高僧为之祈福,而刻有生辰八字的玉佩则是保佑平安的开光之物。
通常这样的玉佩都是随身携带的,断不会系在武器之上,毕竟一旦打碎,是极大的凶兆。玄明刻意将此护佑自己平安的物件系在剑上相赠,或许是怀着“希望这柄利剑永远不会出鞘”的心思。
玄业独自一人呆坐在帐内,目光失神地朝着前方,脸上流露出一抹温柔的浅笑。
此刻,他的心中怀着歉意。
玄明,不过是依了母亲的意思,护了自己远离了诏狱,自己却因此对他心生怨怼,以至分别之前,都没有真正地对袒露心扉。他牺牲了这么多,只是为了护佑自己周全,自己却对其恶语相向,玄明一定,会感到心寒吧……毕竟他一直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玄业的脑海中,浮现出玄明那晚蜷缩在地上,那如玉碎般脆弱的身姿,和带着憔悴的英俊面容,心口忽然间抽痛了起来。
现在的他,孤立无援地处在深宫,究竟过得怎么样呢……
“殿下,薛统领叫人烤了只野兔,你吃些吧,赶了半日的路,也该饿了。”
这时,秦黎手举插着烤野兔的树枝走了进来,打断了玄业的沉思。
“行,你先搁桌上吧。”玄业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神情略显失落。
秦黎上前几步,来到玄业面前,轻声说道,“您若想打回京城将心上人救出来,自己可更得吃饱睡好养精蓄锐,否则哪来的精神和力气?”
玄业听见秦黎的调侃,一把将野兔夺了过来,然后没好气地将他踹了出去,脸颊上还泛着微红,“滚!哪家侍从像你这般蹬鼻子上脸,竟调侃道我头上来了!”
秦黎倒不生气,见到玄业提起精神后,扮了个鬼脸便出去了。
起身后的玄业,右手举着烤兔,左手则在台面上摊开的地图上圈圈画画。
这张地图,是他从京城出发途中所作,详细记录了每个官兵驻地位置,及岔道分布,为的就是做好十足的准备,以待来日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武卫巡视,通过密道杀入皇宫,打刘恭一个措手不及。
入夜,雨依旧没有停下的迹象。
浩浩荡荡近万人只得就地休整。
玄业轻轻吹灭床边的烛台,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宝剑“无央”压在左半边身下,才安心地合上了双眼。
在他心中,这柄宝剑已然成为当下自己与玄明最深的羁绊之物,若入睡之时感觉不到剑身相伴,便会陷入不安之中,生怕这珍贵的物件,为旁人所窃取。
冬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寒风,呼啸地在营帐间穿梭着;渡鸦聒噪地吠叫着,仿佛在倾诉严冬的寂寞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