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劝道:“不必说得这样严重,你费心留意便是,我还有精神,也会替你看着。”
玄烨苦笑:“都说德妃出身低微,不配得朕的宠爱,不配有妃位的尊贵,可她的言行品德,哪一点不如这些世家小姐?出身低微才知道什么是世间疾苦,她瞧着傻乎乎的,心里头什么都明白,胤祚才这么点大,她已经担心儿子将来有骄奢淫逸的毛病,拘束着永和宫里上上下下,自己怀着孩子都舍不得用红罗炭。”
太皇太后乐不可支:“你这是生气,还是在夸她?岚琪好,我还用你来说,在我这里做事都点点滴滴不肯浪费,苏麻喇都说过她几回了。”
玄烨这才有几分笑意,他还是头一回听说,原来岚琪在慈宁宫里主事时,也拘束下人的用度,不让她们浪费。本来慈宁宫里什么都是最富裕的,宫里任何好东西都十足地往这里送,宫女们泡茶做饭都浪费惯了,苏麻喇嬷嬷年纪大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这些年岚琪过来,年年省下许多银子。
玄烨离开时还道:“等她身子好了,是该慢慢让她管六宫的事了。”
可太皇太后却说,管理六宫需耗费心血,如今岚琪正年轻,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以陪在玄烨身边,她若之后身子好,自然多些子嗣好,好的额娘才生得出好的儿女,让玄烨暂不必为六宫的事操心,惠妃、荣妃还没过足妃位的瘾,不宜就此削弱她们的权力,以免再生事端。
承乾宫里,皇贵妃自己也明白她把皇帝惹怒了,可是以她对金银玉器的不在乎,在她的意识里,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总觉得哪怕将来胤禛大手大脚过日子,她照样养得起儿子。
但皇贵妃不傻不笨,当然明白太皇太后和皇帝为什么生气,虽然她养得起,他们佟家有的是钱,可胤禛是爱新觉罗家的皇子,爱新觉罗家不允许孩子骄奢淫逸。她不能养出一个挥霍无度的纨绔子弟,不然今天是训斥几句,将来说不定要把她的宝贝儿子关进宗人府去。
这会儿戒尺在手,皇贵妃盘坐在炕上,小小的胤禛噘着嘴坐在对面抹眼泪,刚刚一尺子抽在左手上,小家伙竟吭也不吭一声,眼泪是掉了不少,就是不张嘴哭。
“手伸出来,还有两下。”皇贵妃瞪着儿子,胤禛却把手藏到了身后去,摇着脑袋说:“额娘不要打。”
“伸手。”皇贵妃重申,可胤禛怎么也不肯。她没了耐心,本来就满肚子火,扑过来拽出儿子的左手,哗哗两声抽打,嫩白的小手上突起红印子,这两下实在太疼,小家伙绷不住,扯开嗓子就哭,钻进母亲怀里撒娇痴缠。
皇贵妃自己也眼泪汪汪,扔了手里的戒尺,抱着儿子说:“胤禛,额娘带你真的不容易,你不是额娘的儿子,额娘对你好、对你不好都要被人指指点点,你太祖母又不喜欢额娘,额娘真的好难……”
这样的话皇贵妃还是头一回说,可这会儿四阿哥哭得大声没听见,哪怕听见了也未必能懂。母子俩抱着哭,青莲在一旁看得很无奈,好在皇贵妃气性高,哭了会儿就抹掉眼泪,捧着儿子的手亲了又亲,又亲亲脸颊哄他,坚定地说:“额娘会好好教你,我们胤禛一定是最好的皇子。”
说着便吩咐青莲:“把四阿哥屋子里的东西收一收,拿来学数数用的珍珠宝石都换掉,去御花园里找些鹅卵石代替好了,往后承乾宫里要低调一些,慢慢来。”
慈宁宫里的事渐渐传在六宫,岚琪也多多少少听见些,三阿哥、四阿哥被皇上赐了戒尺回家挨打的事也晓得。后头荣妃娘娘打得凶,皇贵妃虽只拍了几下,听说四阿哥也哭了很久,她听得心疼,可又硬着心肠说:“坏毛病是要改,小孩子不打不成器的。”
环春笑着说:“咱们六阿哥遇见主子这样的额娘,自小算计着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将来怎么也不会为了这些事挨打的。”
岚琪又气又好笑,指着炭盆说:“还是红罗炭堂而皇之地烧着,我说过你们没有,真想去问荣姐姐把戒尺借来,好好捶你们几个。”
边上香月笑嘻嘻得意地说:“这可是万岁爷的旨意,娘娘打不着奴婢们的。”
环春却骂她:“你得意什么,昨儿还打碎了一只青花瓷双耳瓶,我还没收拾你呢。永和宫里统共那么几件宝贝,都是在你手里坏的,娘娘不计较罢了,把你送去别处试试看?”
香月赶紧拉着岚琪求救,岚琪乐不可支,主子奴才笑成一团,没见有不高兴的。毕竟这件事对岚琪而言是好事,能有太皇太后和皇上出面约束皇贵妃教导四阿哥,是再好不过的事。而她也不怪皇贵妃,毕竟人家自小富贵惯了,并非刻意把四阿哥教成这样,是承乾宫里的日子,一直就这么过的。
元宵前闹出这么一件事,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小阿哥们挨了打撒撒娇,也就过去了。倒是皇帝因为无故迁怒荣妃,而在景阳宫留了两天,荣妃看着是因祸得福,但也有让她尴尬的事。
皇帝头一晚在景阳宫歇着时,温贵妃那里又喊不舒服,消息传过来,荣妃还好心劝皇帝去看看。玄烨却恼怒地说:“朕又不是太医。”唬得荣妃不敢再多嘴,之后又来过一回,照样被打发了。
孕中情绪不稳的钮祜禄氏哪里受得了这委屈,一次次被打发回来,听着冬云敷衍的解释,竟是委屈得垂泪说:“你不是讲没人敢惹皇贵妃吗,怎么如今连荣妃都不敢惹了吗?难道荣妃比乌雅氏还金贵?”
冬云在钮祜禄皇后身边十几年,皇后从未有过身孕,她并不大懂该如何照顾好孕妇。虽然温贵妃是第二次怀孕,可第一次前前后后闹得天翻地覆,当时贵妃还什么都不在乎,一心只想摆脱家族的束缚,而这一次,她在乎皇帝在乎孩子,又闹得咸福宫上下跟着折腾。冬云真真心力交瘁,可又实在觉得她可怜,再想想旧主恩情,唯有硬着头皮继续伺候在身边。
类似此刻的幽怨,冬云听得已经麻木,想必她安抚主子的话,温贵妃也早听得麻木。只等久了闹不动了,温贵妃就会护着肚子说:“如果姐姐在多好,她一定会帮我多多请皇上来。”
元宵这日,清早妃嫔们在宁寿宫给太后请安,太后差遣惠妃来咸福宫看看温贵妃,顺便问问她夜里是否赴宴。惠妃独自一人来,进门就听小太监笑问:“惠妃娘娘又来看觉禅贵人吗?贵人她昨天有些风寒,怕传染给贵妃娘娘,说病愈前不出门了。”
惠妃心里冷笑一下,面上则关心:“那你们要尽心伺候着。”又说她是来给贵妃请安的,大大方方进了门,见温贵妃坐在窗下发呆,心知温贵妃有痴病,便拣她爱听的说:“太后娘娘昨儿听皇上说起,今日元宵宴贵妃娘娘若也能在就好,姐妹里头娘娘猜谜最聪明,有您在才有乐子,太后便打发嫔妾来问问娘娘今晚去不去,若是去的,给您留最好最舒服的位置。”
温贵妃眼中放光,痴痴地问惠妃:“皇上这样对你说的?”
惠妃眼珠子一转,笑道:“不是对嫔妾说,是对太后娘娘说的,太后娘娘提起来,就让嫔妾来请您,问您去不去,娘娘身子可还好?瞧您总是宣太医,要是不稳当,还是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嫔妾替您去回话。”
“我很好,我要去的。”温贵妃欣喜不已,得知玄烨记挂她想让她去赴宴,高兴得什么似的,笑着说,“我现在肚子还没显出来,往后笨重了倒不能四处走动了,今晚很想去凑凑热闹。”
惠妃便答应下,又絮絮说些家常话,告知她该如何安胎如何饮食,正说得高兴,婴儿的啼哭声传来,哭声嘹亮刺耳,好些时候不见停下来。温贵妃才欢喜些的神情渐渐又黯然,自言自语地呢喃着:“烦死了烦死了,他怎么总是哭……”
“嫔妾去瞧瞧,娘娘安心。”惠妃殷勤地安抚了温贵妃,留下随侍的宫女只身往八阿哥的屋子来。奶娘乍见有人进来吓了一跳,以为温贵妃又来训斥她,但看清是惠妃娘娘,才战战兢兢行了礼,说八阿哥刚刚尿湿了,可换了尿布还是哭,快足岁的孩子了,比起小时候更难伺候。
惠妃笑笑说没事,抱起小阿哥来哄着:“小乖乖怎么了?惠娘娘来了,快给惠娘娘笑一个,八阿哥真乖……”
这样哄着,八阿哥竟真的不哭了,笑呵呵地看着惠妃,对他来说惠妃该是生面孔,可见了不仅不陌生,更像有缘似的,伏在肩头很依赖。惠妃轻轻拍他,跟他说说话,哭累了的小家伙就迷糊了。
乳母唏嘘:“真是惠妃娘娘有法子,奴婢伺候了八阿哥这么久,还是不得法。”
此刻边上其他宫女收拾换下的尿布水盆之类的东西出去了,惠妃见只有乳母在跟前,想起她刚才突然见到自己时的恐惧,以及脸上一直聚在眉间散不去的怨气,心内几转,便试探道:“贵妃娘娘有了身孕,听不得吵闹,为了八阿哥哭泣若责怪你们,你们也别往心里去。”